余清玦的剑第二次向他袭来,撒于咬牙,“噗通”一声就朝他跪下,可剑身依然没入了他的前胸半寸。
“嘶——”撒于勉力受着,双手却不顾一切地紧紧握住剑身,仰起头,一字一句道,
“以往,是我太狂妄了,我向你说句对不起。今日,只求你放我一马,我只想赶回去,见我的主人......”
余清玦的目光微闪,他没想到有一日撒于竟能意识到自己的狂妄,那个高昂头颅藐视一切的人竟也会屈膝求饶。
剑再次从撒于的胸膛中抽出,撒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染血的胡须在颤动。
余清玦俯视着他,淡声道:“我不杀你,上天自会决定你的去留,你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吧。”
说罢,余清玦收回剑,翻身上马,原路返回了。
撒于脸上浮起一抹浑浊的笑,捂着胸口,找了根树枝撑在地上,勉力站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去。
回国之路漫漫,他不知要走多久。
可途经一处狭窄的小径时,他脚边一滑,整个身子不受控地往一侧险峻的山坡倒去。
尖锐的树枝挂刺划破了他的脸和身体,最后重重地撞击在一块大石头上。
汹涌的血从头上迸出,撒于只觉昏昏沉沉,弥留之际,他眼前忽地闪过生平的许多画面。
儿时,他不过是可汗征战草原的战利品,也就是养在身边的奴隶。他每天要干很多活儿才能混一口饭吃,他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脑袋发晕。
有一次,可汗看中了老虎窝里的幼崽,让他们想方法去取来。但其他小奴隶都畏缩了,可他为了活着,一咬牙,不管不顾地钻进了老虎窝里。
他只记得,那天他浑身是血和老虎掉落的毛,皮肤上全是虎爪刮出的伤痕。当他颤巍巍地把幼崽递给可汗时,可汗笑了,说道:“这才是草原儿郎该有的模样。”
然后可汗亲自为他抹掉发梢、胡子上的血迹,还赏给他一碗羊奶。
可汗把其他小奴隶都杀了,唯独留下了他。
那天他第一次吃饱喝足,于是从心底里就认定了这个主子。他知道,只要满足主子的愿望,自己就能活下去,甚至活得很好。
后来,可汗逐渐派他去摔跤、去骑马,偶尔带着他上战场。他越来越了解自己的主人,知道他征服天下的野心。
他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因为可汗是他最强大的倚仗。哪怕他也许只是主人身边的一条狗,他也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哄主人开心,为他效力。
这些年,他代可汗征战四方,权势也越来越大。或许是儿时压抑得太久了,除了可汗,他什么人都看不上。就像奴隶做久了,总想翻身做奴隶主。
说他野心大吧,确实大,因为他想替主人征服世界;说他野心小吧,确实小,他只想守着自己的主人活着而已。
他这一生,或许本就是条烂命,只是被他肆意地猖狂过,活该惨烈收场。
。
撒于死后,剩余的高甸兵更没有士气打仗了,节节败退,最后实在扛不住,挂了白旗投降。
此番三国间的战役,从十二月中旬到来年二月下旬,终是落下了帷幕。
燕墨两军把愿意投诚的高甸军收编至阳、颖两州的守备军里,后清理战场,统计伤亡人数。
燕容珏正站在军营外,听梁骐汇报此次燕军的作战情况:
“陛下,此番战役,我军共有一万三千六百名将士死亡,伤员尚在统计,损失战马六百零八匹......”梁骐一一说道,神色一沉,“当然,最大的损失就是......”
燕容珏的眸色同是一沉,不由得扭头望向远方那面巍然耸立的颖州城墙。
沿着数里长的墙角,已摆放着一朵朵各色的鲜花,远远一望,繁花似锦,倒显得生气活泼起来。
“陛下,待回帝都为族姐举办葬礼之后,由我护送她的骨灰回江南梁氏的祖坟安葬吧。”梁骐道。
“嗯。”燕容珏点头,望着梁骐,缓缓道,“梁家军以后就靠你发扬光大了,梁骐。”
梁骐神色中带着坚定:“我会的。我定不会辜负陛下和族姐的期望!”
正言谈间,梁骐忽然煞有介事地给燕容珏使了个眼色,燕容珏微愣,回头就望见余清玦正立在不远处,神色柔和似水。
“你来啦?”燕容珏唇角像月牙一般,转身就朝余清玦走去。
梁骐默默抽身离开了,她想,现在仗打完了,要赶紧抓紧时间和竹昔多聚聚,不然回头回了帝都,又下江南替族姐守灵,两人再见都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燕容珏上前,拉着余清玦的袖子,两人往一处人少的灌木丛边一站,遂问:“你,何时返程?”
余清玦温声回应:“预计一个礼拜后,墨都还有些事,我要回去处理。这几日,我会派遣大概两万军队北上,从卢州进入高甸,协助陛下的军队顺利扶持耶费吾上位。”
闻言,燕容珏的睫毛一闪,心口顿时有些闷闷的:“一个礼拜......这么急吗?”
“陛下,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见的。”余清玦声音更缓了,像是徐徐的春风。
他从袖中拿出虎符,轻拉起燕容珏手,放在她的掌心,“与陛下合作,甚是畅意,虎符还给陛下。”
燕容珏握着尚有余温的虎符,顿了顿,低头从怀中掏出一物,拎在余清玦的眼前:“这是你的,你收下。”
余清玦定睛一看,愣住片刻,原是自己那块曾被她摔碎的玉珏。现如今,竟已经全都用融化的锡箔纸联结好了。
玉上虽有纵横的裂纹,但全都紧实地贴在一块儿,金色的条纹为淡绿的色泽增添了光华。
珏上的络子也换成了一个小巧的同心结。
同心结呐......
“余清玦,我等你......”燕容珏的声音有些哑,忍住情绪,垂下了眸子。
余清玦指尖微颤,接过那块珏,紧紧握在手心,嘴唇嗫嚅着,眼底翻涌过太多情愫:“陛下,我.......”
话还没说完,燕容珏却忽地扭头小步跑开了,独留余清玦神色眷恋又怅惘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