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宝歪着头看向窗外,语气委屈,“我本来没法去学堂念书,因为没有哪个先生肯教女学生。我爹说要是学堂不收,就去给我找一个先生回家,就教我一个人。请一个先生要几十两银子一年,就教我一个!”
她回头指着自己,“多厉害啊,先生教我一个人!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一点一点也不喜欢,我想跟嘉宝一块去念书,想去学堂,想做学生,但我知道我爹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是我爹,才会觉得女娃念书是应该的,但别人不这么想,所有人都不这么想。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男娃很可惜,但我很喜欢,因为我爹娘爷爷奶奶都很疼我,我还有很多哥哥,我不并可惜。”
蓉宝轻声嘀咕,“我不可惜,可惜的是别人,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没有爹娘疼,她们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糖,也没穿过新衣裳,一辈子都不能读书识字,她们才可惜。更可惜的是她们以后生了孩子,也会讨厌女娃,县令大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徐先和心情沉重,他正在搜肠刮肚的想一些安慰的话,但扭头一看,蓉宝已经开开心心的在吃糕点了。
这小丫头,真棘手啊。
徐先和牙疼,他就一个儿子,从出生起就只见过一面,别说当爹了,就是丈夫都没当好,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
但蓉宝显然是会自我安慰的,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只剩下心思凌乱的徐大人。
两人坐到了午时才起身
徐先和想留她们吃饭,但蓉宝双腿一迈,就跑没影了。
不能随便在别人家里吃饭,这个道理蓉宝还是知道的,而且也不一定有三伯母做的好吃,尤其是上回在衙门吃的那一顿,记忆尤深。
外边仍下着小雨,徐先和派了辆车送两人回家,蓉宝带上雨笠,朝他摆了摆手,“县令大人,不用送了。”
徐先和无奈的吩咐车夫,“一定要将人送到。”
车夫心头一紧,连连点头,“大人,你放心。”
蓉宝听到交谈声从车厢里探出了头,“县令大人,我不知道你今日休衙,空着手上门了,要是下回再来打扰你,我一定不会失礼的。”
徐先和失笑,“你们两个孩子讲什么礼?”
“小孩子只是顽皮,又不是泼皮,自然得讲礼,不过我也没有多少钱,买不了多好的礼物。”蓉宝先给他打好预防针。
徐先和憋笑,“礼轻情意重。”
蓉宝点头,“是的是的。”
“你们下回过来,定要留下吃饭。”
“下回再说。”蓉宝揉了揉脸蛋,抖着身子坐好,哆哆嗦嗦道:“好冷啊!还是县令大人家里暖和。”
徐先和送别了客人,又用了午食,正要去找师爷谈事,就见老嬷嬷亲自端了茶水进屋。
他忙起身,接过茶水道:“青姨,外头冷,你别劳累了。”
“不妨事,就是走几步路。”老嬷嬷温声说,“我今日看那两个孩子灵巧可爱,白白胖胖的,招人疼的很。”
“十分聪慧。”徐先和赞道:“心思还通透。”
“上回收到蕙娘来信,说是柏哥儿如今已经会认字了。”
徐先和一愣,一时思绪恍惚,原来那个在襁褓里的孩子现在已经会认字了啊。
老嬷嬷叹了口气,“你如今就柏哥儿一个孩子,子嗣到底单薄了些。”
“既有柏哥儿了,便不急。”
老嬷嬷试探道:“往年在梧桐县就任,就回京一回,如今花溪县任期还有三年,地方又这么远,怕是难以回京,不如让蕙娘过来在你身边照料,老爷夫人也能安心。”
徐先和想也不想就拒绝,“此地严寒,路途又遥远。”
老嬷嬷一时不知该不该为蕙娘高兴,“你担心她劳累,但她在京中未必会开心。”
徐先和心思不在这上面,但不是个傻子,他成亲不到一年就外放为官,本就有愧于妻儿。
原本打算今年就运作回京,夫妻团聚,但由于种种原因顾虑,最终平调至花溪县,又是三年。
要是蕙娘过来,过年也热闹些,但一想到年纪尚幼的柏哥儿,徐先和心中意动又淡了两分,“路途实在太过辛苦了。”
老嬷嬷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惋惜,不动声色的出门,嘴里叹息道:“我一见那两个孩子,就想到了柏哥儿,不知长高了多少。”
门被轻轻合上,徐先和起身在屋内来回转悠,挣扎了好半天,最后决定跟家里提一下这个事。
柏哥儿他没见过几面,自是有期待的,想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是不是也跟蓉宝一样招人疼。
想来想去,不免又想到了早上的谈话。
蓉宝确实说对了,他确实惋惜蓉宝是个姑娘家,若是男子,将来科举入仕,定然能说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小姑娘读了很多书,懂很多道理,胜过世上一大半的姑娘,也正是读了书,才会这么痛苦遗憾。
这般可惜,若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定是旁人千求万聘的好宗妇。
不过就算是个姑娘家,也未必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像当初的谢柳思……
谢柳思,谢家。
徐先和一愣,想到了自己以前没有得到的一个答案。
为什么是谢家呢?
徐先和心尖一跳,从他祖父卸任兵部尚书后,徐家就没人再往上动,但族里后辈却不断入仕,官位虽小,但都是要职,比如说,内宫营和巡查营。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好像伸手就能拨开迷雾。
徐先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大潘王的名字,屋内静默无声,半晌才有揉纸的声音响起。
这番猜测太过大胆,徐先和站在屋子里想,该是他祖父的手笔,二十多年的兵部尚书,就算致仕,怎么会不留后手。
除非现任兵部尚书也是那边的人。
这不奇怪,武将粗直,但绝不会笨,朝廷里面肯定会安插自己的人,只是如今还看不清是谁,除了一个兵部尚书,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