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舟推开那扇门时,清凌凌的月光自他身侧散落,驱散阴霾,拉长倒影。
他白衣乌发,瞳仁漆黑,唇若点绛,手执一柄旧剑,一如故年,风华无双。
夜千放掩住唇鼻,在这一瞬间,他和君行舟颠倒了位置,如今七窍流血之人是他。
可似乎,一切都未曾更改过。
那年降魔涧上,君行舟素手执剑,也是这般冷冷清清地瞧,将落未落的他。
旧年未解的仇,今日终将偿还。
君行舟斟了盏酒,递到夜千放跟前去,果不其然被他掀翻在地。
君行舟不急不恼,也不管倾洒在地的酒液,执起酒壶兜头浇了下去。
夜千放被淋了个透彻,辛辣酒液顺着湿淋淋的发滑下,沾湿他眼睫,唇边,下颚,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酒水与鲜血混合着,今时今日,狼狈不堪之人是夜千放。
夜千放沉默片刻,而后缓声道:“宴止今朝挑唆你杀我,来日你未尝不是他剑下亡魂。”
君行舟闻言,挑了挑唇,略显讽刺道:“你我仇怨,还需旁人挑拨?”
他与夜千放之间,从来都只有你死我活的下场,哪还用得着旁人挑拨。
夜千放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蹙了蹙眉,不解道:“为何如此恨我?”
他对君行舟的欺压,说到底,也不过是那年将他推入水中,及,那日君家,是他害君行舟挨了一百鞭刑。
这些年来,君行舟是如何坑害他,他都不曾计较,按理说,他们之间,早该扯平了。
可君行舟还是恨他。
夜千放不明白。
在夜千放困惑的眼神里,君行舟终是轻轻笑开了。
他为何如此厌憎夜千放?
他告诉过夜千放的。
可原来,施暴者是真的不会在意,受害者曾因其而遭受过的苦楚。
是啊,夜千放看似,是真的没对他做过多少事。
可他在云起书院所遭受的孤立与欺凌,皆因夜千放所释放的对他不喜的讯号而起。
夜家少主厌恶谁,是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教训的,这世上,有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在君行舟初入云起书院的日子里,在他尚未结丹晋级地级院之前,他根本就是人人欺凌的对象。
被泼满脏污的书桌,被撕毁的课业,被夫子训斥的日常,同窗对他的排斥,旁人的闲言碎语。
这些零零散散,不足以致命,却足够摧毁一个少年的酷刑,他整整经受了两年。
可这些,在夜千放心里,都无足轻重。
君行舟握紧剑柄,竭力克制着自己陷入旧日牢笼,可他抑制不住眼底猩红,与那油然而生的暴虐情绪。
君行舟咬紧牙关,对夜千放露出个堪称扭曲的笑来,他说:“你是最后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夜千放几乎要听不清,那柔缓中带着几分癫疯的笑容,却让夜千放意识到了君行舟在说什么。
他在说,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欺凌于他,还能活在世上的人。
饶是夜千放无所畏惧,在此刻,君行舟的眼神里,仍是忍不住战栗一瞬。
“若,若我未曾轻蔑于你……”夜千放抿了抿唇,难得有些无措与难堪起来。
君行舟回应他的,是轻轻一句,“你不会的。”
就算没有君沐恩这层桥梁,夜千放也永远不会瞧得起,似他这般,十四未曾入道,便能拜入云起书院门下之人。
就算重来千百次,夜千放和他的初见,也不会是什么令人称道的好场面。
夜千放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夜家少主,他永远是君家弃子。
何况,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如果,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夜千放眉头紧蹙,终是艰难问道。
君行舟闻言,以指抵唇,轻道:“下地狱忏悔去吧。”
利器没入躯壳的声响如此清晰,君行舟捅进夜千放腹部的,是那把支离破碎的旧剑——藏雪。
它曾蒙尘,也曾染霜,碎裂成段,叫无数人看了笑话。
可,藏雪也曾是,娘亲送他的第一把剑。
就算言十七不愿君行舟入道,她也看得出君行舟的剑道天赋,与这孩子眼底对剑的欢喜。
为人亲母,对孩子的爱护,终究是压过了她心底不安。
这是娘亲送他的十四岁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