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之内要准备好举办登基大典的一应仪程,着实是个不小的活计,但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在新君面前露个脸,立下一个绝对会被新君记得的大功,他当然知道不惜一切地压榨下属。
不过比起别人有良心一点的是,他也知道压榨自己。
此刻他正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张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再度检查着卤簿、礼乐、宝案、表案、诏书、各式礼服等等,忙得脚不沾地。
稍稍能够得到点休息,坐下来喝口茶喘口气的时候,他得知了那个消息。
沉默地将茶盏里的茶水喝完,他的目光担忧地看向这些准备充分的东西。
转念又自我安慰着,若是真的又换个皇帝,这一套东西我最熟,应该也还用得上我吧。
想到这儿,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管逑那么多,我就是个办事儿的,城头风云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宫城之中,夏景昀站在御书房里,看着东方白,以及坐在东方白旁边的德妃,微笑道:“这城中之人,大体上就是这么几种想法,坚定相信我们的,迟疑着想要两头下注的,不操心此事的,以及欣喜若狂想要趁机准备推翻我们的。”
“原本我是想与太后和陛下商量一番,稍稍引诱他们一下,比如将登基大典推迟,再示个弱,让他们主动跳出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东方白登时张口欲言,夏景昀便住了嘴,“陛下有何指教?”
东方白又摇了摇头,“阿舅既然如此说了,想来我想的那些事情,你都已经想到了,我就不用多嘴了。”
夏景昀和德妃都微微一笑,夏景昀开口道:“的确,这种时候,万不能因小失大,为了几只蚂蚱坏了整个大局得不偿失,所以,只能暂时饶过他们了。不过我已经让胭脂帮忙多留意着点,但凡有异动,他们都跑不了的。”
德妃却开口道:“黑冰台是留是散?”
夏景昀想了想,“臣以为还是先维持原状不动吧,等赵老庄主入京,问问他的意见,他对这方面的事情较为精通,想来能有个最好的解决方案。”
夏景昀对这种特务机构是十分反感的,但也知道在这个年代维系统治,久居深宫的皇帝“耳聪目明”是非常必要的,刀本身无罪,还是看谁来用,怎么用。
所以,还真需要跟赵老庄主这个老“特务头子”好好商量一下。
德妃嗯了一声,“外廷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宫中不会生乱的。”
这话一说,莫名有种男主外,女主内的默契,让两个人心头都暗生出几分异样。
夏景昀欠了欠身,转移话题,“姜玉虎已经结束了守孝,第一时间赶去了汜水关前线,有他和岳平武,外加一万精兵,再借助汜水关天险,京师可保无虞。眼下,臣更担心的是,其余各州的叛乱之事。”
德妃也恢复了平静,“的确,因为朝中权争,对叛军的清剿时断时续,各地政务不仅没有跟上反倒是愈发混乱,百姓苦盼王师,我等应当勉力而行,尽快安定天下,也算是彘儿登基带给天下万民的第一份好处。”
德妃说完又轻叹一声,“只可惜,檄文之下,天下响应者甚众,但迄今为止,只见信使不见实事,这朝局最终,恐怕还得落到吕如松和萧凤山二人身上。”
夏景昀点头道:“这一点并不出乎我们的意料,对这些人而言,他们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朝廷很难给出他们更多的利益,只要我们之间还没有明确地分出胜负,他们是不会轻易下场的。哪怕就是他们猜中了几分可能,也没有必要去赌,所以,还是那句话,谁赢他们帮谁。我们只要能打出一个对方大势已去的局面,他们就会出手帮我们把他们埋了的。”
“不过,只要这些封疆大吏不转头去投向吕如松和萧凤山,那篇檄文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微微一笑,“其实局势已经尽在掌握,我们只需勤修内政,梳理朝堂,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德妃轻声道:“听说襄阳城战事有些不利?”
夏景昀微微一笑,“先前我与苏老相公及赵老庄主的信中,曾经提起过攻略广陵州之事,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应该是他们顺势而为的计策,若是消息传得快明日我们就能收到消息了。所以,太后和陛下今夜可以安眠,好好等待明日的登基大典。”
德妃对夏景昀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嗯了一声,“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言。辛苦了。”
夏景昀躬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先行告退。”
德妃轻轻拍了拍东方白的肩膀,东方白起身朝着夏景昀行了一礼,“阿舅辛苦了。”
夏景昀连忙回礼,看了德妃一眼,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看着夏景昀的背影,德妃深呼吸几下,按住了翻涌的心绪。
东方白扭头看着她,“母后,你可是身体不适?”
德妃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彘儿,你今后会长大,会亲政,会有你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但是,母后希望你,一定要记得这些日子你经历的那些事情。不管走得再高再远,也别忘了来时的路,更别忘了这条路上的一切。”
东方白轻声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今后永远都不要猜忌阿舅吗?”
德妃的目光幽幽,在心里想着,其实这个位置,他要想坐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坐了,自己的人生
空旷孤寂的大殿中,响起了一个女人缓缓的声音,“是的,不要猜忌。”
她那相依为命的儿子,重重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
本就优中选优的禁军之中,商至诚再调出了绝对信任又能够彰显皇家气度威仪的精锐,值守在各处宫门。
皇帝的玉玺和群臣献上的奏表分别用宝案放好,放在了皇极殿御座之下。
其余种种,皆由礼部安排,放置在了皇极殿的外间,摆上各种案几。
威严的卤簿将皇极殿外巨大的广场装点得一片肃穆。
中和韶乐,丹陛大乐,两队乐队在皇极殿外陈列。
宗亲勋贵、文武百官,尽皆肃穆地立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
这就是群臣万民期待数日的新帝登基大典。
原本按照大夏惯例,开场是要由礼部尚书奏请登基的。
不过因为礼部尚书王若水被抓,这个关键的任务中枢左思右想,便落在了夏景昀的身上。
有他在,这活儿,就连万相都觉得自己站那儿不够格。
于是,夏景昀身着朝服,站在百官之前,高声奏请新帝继位。
而后一身孝衣的新帝东方白和太后云清竹牵手走出,先到了崇宁帝灵前祭拜,三叩九拜。
离开之后,崇宁帝停灵大殿垂下了珠帘,以示守孝暂停之意。
当换了皇帝和太后之服的东方白和德妃走了出来,礼乐大起,一切便都在计划中,照例而行。
冗长而繁复的礼节,既是对臣子服从性的测试,也是对这执掌天下的至尊进行制度性的认可,从此之后,至少从正统和法理性上而言,东方白的天下至尊之位,便不会有太多的质疑。
随着日上中天,整个大典已经来到了最后的一项,也是所有人都期待的一项。
新帝下诏。
这诏书,通常都是彰显皇帝秉承天地、祖宗之意,君临天下的正统,而后发布施政纲领及大赦之令。
同时,也会往往伴随着大封群臣的赏赐。
这就是这些“从龙”之臣们,享受果实的时刻。
当礼仪官念诵完了第一封并无太多新意的诏书之后,他缓缓伸手,拿起了第二封诏书。
在无数道期盼和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念诵起来。
抛开那些繁密修饰的辞藻,和无用的文字,许多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韩学明升任礼部尚书,邢师古任刑部侍郎。
李天风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中枢。
卫远志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中枢。
万文弼为丞相依旧,原吏部尚书杨维光升任副相。
巡防营统领杨映辉封顺义伯,加归德大将军,任巡防营统领如旧,特赐保顺果毅功臣。
禁军统领商至诚封义勇伯,加怀化将军,任禁军统领如旧,特赐翊卫忠勇功臣。
中护军将军岳平武封忠义伯,加云麾将军,任中护军将军如旧,特赐翊卫忠勇功臣。
听到这儿,众人大概都明白,这是倒着发布的,于是带着几分确定的心,好奇起最后的那些封赏。
楚宁县令白云边,封兴安伯,加通议大夫,任淮安郡守,特赐守正宣德功臣。
太原郡公苏宗哲升一等安国公,加太师,特赐推忠协谋功臣,其家眷亲族亦各有加封。
凤阳公秦宝林,升一等卢国公,特赐推诚忠良功臣,其家眷亲族亦各有加封。
这些封赏之外,每个人也各有一些食邑和财货之类的赏赐,念得礼仪官嘴巴干了,嗓子哑了,心里羡慕死了。
当念完了秦宝林的封赏,礼仪官忍不住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而下方的群臣也都屏息凝神地期待起来,因为,还有一个注定要被大赏特赏的人,还没被念到。
“通议大夫夏氏景昀者,才冠今时,忠比先贤,忠能倚天而定社稷,智足扶危而安天下。临危不惧,定计无缺,拨乱反正,立功殊重,敕封建宁郡开国侯,特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任户部尚书,加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遥领泗水州州牧,食邑三千户,赐皇庄两座,玉璧.......”
礼仪官还在念着那些剩下的溢美之词,下方的文武百官已经羡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