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火箭,射车,汝这贼配军,做甚好事,却连火箭都认不得!”望着越来越近的云梯,背上插着一支箭的谭如晓也有些急躁了,对着一名忙中出差的弓手就是几脚踢去。
毕竟,就如谭如晓,不久前也不过区区一都虞侯罢了,陡然之间担起重任,无论经验还是心境,都差了不止一点。但是,在整支朱雀军中,就是谭如晓这样的,已属于出类拔萃了。
李芗泉在秦良臣等人的再三阻拦之下,终于没有加入射击手的行列,而是巡视城头,调配、指派人手增援要紧之处。做为军中主将,能出现在城头与麾下将士一同御敌,能激励他们的奋勇,就已经及格了。
一架云梯在朱雀军床弩及火箭的双重打击之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内中的鞑子不是被砸死就是烧得鬼哭狼嚎,但众朱雀军来不及欢呼,更多的鞑子云梯先后接近城头,只见云梯机构转动,带着双钩的梯子开始张开,然后“当当”的搭上了梅硐城的女墙。
城下,传来鞑子各级统兵官的吆喝声、咒骂声,与惨叫声、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好不喧嚣。
一名又一名的训练有素的鞑子兵,在百户或牌子头的指挥下,纷纷从云梯下的车厢内冒出,贴着云梯开始往上攀爬,凶神恶煞的他们,皆是一手举盾一手挥舞兵器格挡。
“迎战”、“叉”、“推”、“射”等声音,在城头之上不绝于耳。
“统领,在下给您倒碗凉茶来吃?”一直护在李芗泉左右的秦良臣轻声的问道。此刻,貌似一脸沉稳的统领大人,双手死命的抓住椅子的靠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他的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这是他第一次面临鞑子大规模的攻城场景,说不紧张是假的。然而他对如何守城其实一点经验也无,除了不时给手下打打士气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事能干。
而他三番五次的想要前往垛口助战的想法,已经被所有人劝离了,特别伍思成,这老家伙说知州大人若是行事再要鲁莽,他就“以头抢地”,大家都不要活了。
“良臣......也好,吃碗凉茶罢!”端过秦良臣递过来的凉茶,但周遭金汤的味道实在过于熏人,李芗泉皱着眉头咽了两口,感觉这凉茶好似从茅厕里的端出来的。
“嗬嗬嗬!”城墙垛口处传来鞑子的呼声。
来了,tNNd,这些鞑子,连一碗凉茶都不让人好好喝了,李芗泉丢下碗,抓起旁边的复合弓,又搭上了一支箭,只要有鞑子一露脸,他一定会让其尝尝穿甲箭的滋味。
这时,城头到处传来长宁老卒的喝声。
一根根早就蓄势待发的夜叉檑,沿着云梯就砸将下去,这些夜叉檑,却是装有铁刺的圆木,在铁索绞车的带动下,利用重力的作用砸向沿云梯蚁附攻城的敌军。也有使用狼牙拍的大力士,以绳绞于滑车的滑轮上,再钩于城上。在鞑子蚁附攻城时,扯起拍落,杀敌甚利。
那夜叉雷,胜在重,一旦击中,鲜有不被砸落的,但也正因为此物沉重,使用有所不便,而重量轻的狼牙拍,与夜叉檑则恰恰相反,一名士卒便可操作,其身密布数百铁刺,有如刺猬,让人无从下手。
鞑子连攻三轮,除了在城墙底下平添尸体外,并没有其他的效果。
城下的鞑子官也没有指望凭几台云梯就可一鼓而下,他们不断驱使作为炮灰的新附军蚁附攻城,以消耗城头的防守力量。
双方似乎僵持不下之时,鞑子阵中传来一通鼓响,一直原地不动的寸白军、白罗罗夷,遽然加入战局。
这些寸白军与白罗罗夷,大抵是蛮人出身,皆是蒙古人从周遭州府夷民中调集的蛮兵,也有石头、豹尾等寨派遣的援军,这些人正面对阵不行,但论到个人武勇,比新附军则稍强,尤其攀爬能力首屈一指。随着城外的怪叫声起,近千寸白军与白罗罗夷在三个方向上同时暴起,迈开双腿朝梅硐城急速靠近。
蒙古色目人的骑兵厉害,那多是在平原或旷野上,宋军或新附军则守城能力突出,但要论林间打战,还是这些当地的土着更有经验,长宁军这些年与鞑子攻战不下数十回,多半是在山林之中,次次皆有这些附元的寸白军、白罗罗夷出现。
陈再兴脸色一变,梅硐城的第一次威胁来了,他厉声疾呼:“留意蛮兵攀附,金汤准备,长枪手准备!”
四下里,以原长宁军为首的老卒,皆脸色凛然,不敢掉心轻心,伤势未完全痊愈的陈再兴更是直接冲至瓮城,指挥此处朱雀军应战,新兵则在各级将佐的吆喝之下,弯弓操刀举枪严阵以待。
“嗬嗬嗬~~”随着一声声怪叫声起,只见那些没甚盔甲几乎就是一身葛衣但跑得贼快的寸白军、白罗罗夷们,快速奔至城下,依赖速度带来的惯性,双腿蹬上墙面,然后借着深入墙体中的臂儿粗弩箭,开始往上攀爬。
一个个精悍的身影,有如猿猴般敏捷,攀着看似杂乱无章的弩箭所搭成的“梯子”,速度依然没有多少下降,在上下挪移的过程中,期间还能不时留意躲避城头落下的箭矢、金汤。
“啊~~”一勺滚烫的金汤正好淋到一名寸白军脑袋上,强烈的痛楚感,让这名寸白军下意识的双手摸头,但他这一撒手,脚下不稳,立时惨叫着跌落城下。也有的被城头的箭矢击落,但更多的寸白军却不管不顾,依旧不间断的有人加入攀爬的行列当中。
大凡被金汤淋到,伤口基本溃烂,极易发炎,引发多种并发症,如不及时救治,少有能康复者。就是那滚水也厉害之极,那种灸热带来的痛苦,无人能受。相比之下,区区箭伤、刀伤,只要不直接命中要害,反而是能承受的。
正如李芗泉所料,此回攻城确是乌日吉呼的试探,但他也不是没有抱着一攻而下的心思,望着城头宋军有板有限的反击,看来此回攻城部卒的伤亡在所难免。只是,乌日吉呼哪里会在乎这些新附军、土着兵的性命,甚至,他下令先登城墙者,赏银十两,能占据城墙不失者,赏银百两。
为了将赏格传至各军,望台上的旗手不时发布新的命令,也有跑得马吐白沫的鞑子传令兵不间断的往返于百户与千户之间,重申乌日吉呼的命令,催促各支鞑子全力攻城。
城内,到处冒着黑烟,有衙役或居民正在跌跌撞撞的挑水灭火,另外的一些地方,是被砸塌的房屋,有人在一旁大哭不己,许是痛哭没了栖身之所,许是悲伤于亲人遭遇不幸。
城头之上,只见紧张但还算有序的军兵们,或操作器械御敌,或操刀拒枪围攻偶尔跳上城头的鞑子。些许青壮则将伤重的朱雀军士抬下城头,当然,性命攸关的时候,再没有人关心那金汤的气味是多么的难闻了。
战局陷入白热化,双方的弓手拚命压制对方,尤其杀得狠了的鞑子弓手,他们只管将箭射往城头,哪怕会误伤到正在攻城的己方新附军、寸白军、白罗罗夷,也丝毫不顾。
在一名朱雀军的枪手眼里,一个面容狰狞的人头突然从垛口外冒了出来,只见那人咧嘴一笑,门牙的位置露了出来,空空如黑洞一般(古时西南区域的部分山都掌等夷民有敲掉门牙的习俗),同时出现的,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只见白光一闪,钢刀沿着那名朱雀军的脖子斜斜劈入,直至胸膛被骨头卡住才止。
这名凶狠的寸白军夷兵也不拔刀,只是纵身一跃,跳上城墙,竟然赤手空拳的扑向这一伍长枪兵,城头的三名朱雀军枪兵见来人如此凶狠,下意识的连退数步,只有那名伍长反身上前,一枪扎入这名寸白军眉心。此时陈再兴在侧,他长枪一指并厉声吼道:“你们那一伍的护卫呢,都楞着干嘛,只管朝鞑子狠命刺,谁敢再退一步,杀无赦!”
顷刻之间,城头又有数名寸白军冒出,这伍朱雀军迫于无奈,只得应战,只听到那伍长喝声“刺”,其余三名军兵,又下意识的将枪一挺再刺出,四支长枪有如一支,将一名寸白军刺落城下。这时传来一声“收”,长枪归位处于待发状况,如此反复,早就枪法娴熟这枪兵们,似乎找回了当初训练之时的感觉,而眼前的寸白军也仿佛不再是人而是一个靶子。
几乎同时,又有两名白罗罗夷跟随这些寸白军攀城而上,也要冲击这一伍,但这一什担任护卫的另一伍终于搞清楚了自己的作用,立即出击,利用狼筅干扰白罗罗夷的视线,什长则率枪兵出击,快速化解了危机。
虽然在训练的时候,两伍已经不厌其烦的演练过无数次,但上了战场就是不一样,实战更能检验平时的训练水平,好在这两伍及时进行了调整,随着一次一次的实战,配合将会越来越娴熟。
不止这一什,朱雀军的其余各长枪什,逐渐找到了训练时的感觉,能攻上城墙的鞑子也越来越少,瓮城的阵脚开始平稳。
就算乌日吉呼有赏格,也须有命去领赏啊。
陈再兴丝毫不敢忙里偷闲,使出数片枪花,与之对仗的那名寸白军无招架之力,被其刺翻在地,待他返身再看时,城头已然一清,再没有突入的寸白军与白罗罗夷。
“易统制的五点刺法,果然大有用场!”这时,陈再兴不由得感叹,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李统领将一什分成攻防分工的两个伍、又引入这劳什子狼筅,似乎也有妙处。”
没错,朱雀军这段时间操练的枪法,虽然简单,但实用性极强,其关键要点无外乎两个,其一,一伍作战,出枪之时,直指敌军要害,因是同时出枪,敌兵几乎没有机会躲避还击,成功率甚高,那些默契强的伍什,只要伍长什长枪头一指,余者皆会不约而同的指向一处。
其二,动作简单,不用陈再兴那般使出无数招数,只是简单的一刺便是,当然看似简单,但因为训练日久,枪兵们皆将这一刺练得烂熟,用出神入化有些夸张,但力道大、枪头准却是实情。
其三,一什的另一伍主打防守,利用狼筅干扰多余敌人的攻击,护卫主攻的一伍,一张一弛,攻防有度。
李芗泉也是心中大宽,看来易云霄所创的这套战法,还真有实用价值。当初自己大胆起用,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然而,没有任何事情都是绝对的,就在他沾沾自喜之际,这时,一处城头之上突然集中冒出近十数鞑子,纷纷抽刀朝那什长枪兵侧翼猛砍。
长枪胜在枪长,但同时这也是缺点,近战时简直连烧火棍都不如,两名操枪的尾兵本来配有刀,但他们丢枪再拔刀遮护时,鞑子已经杀进队列之中,顷刻就便砍翻二人,担任护卫的另一伍也陷入苦战。幸好这一什旁边的另一什反应过来,马上调转枪头攒刺,就连李芗泉也操起一支长枪,顾不得秦良臣拦阻,也奔上前刺杀,经过通力合作,才将这股突入的鞑子刺翻。
任何战法,都是有缺点的啊。
这种阵势,不仅对什长、伍长的配合度要求高,而且当数量相当的敌军同时进攻时,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各自为战的局面。
就如眼前的蒙古人,三攻南越陈朝(即后世越南),最终也不得不铩羽而归,再如金钟罩,也有破它的窍门。此刻的李芗泉,看着城头之上正在拚杀的一伍一伍的长枪兵,在正面对敌时确实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但一旦护卫伍抽不开身,主攻伍就会陷入致命的危险当中。
这一幕,又让李芗泉深感不安,看来,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只有引入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