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了?”
温和的声音从窗边榻上传来,吓了轻手轻脚回到客卧的宿野一跳。
“主子,您还没歇着呢。”
宿野尴尬回身,看向平躺在榻上那闭着眼睛,怀里抱着一件淡色寝衣的长发黑衣男子。
见他不回应自己,宿野又接了一句,“没有受伤。”
“嗯。”殷渔敷衍一声,再没动静了。
“站好。”
蒋霁坐在正厅竹椅上,剑眉拧着,瞧着刚刚理好衣服,正背着手站的歪歪斜斜的阿蟒。
“主子......”阿蟒老老实实站直,“您别生气了。”
“你明日,便回玉京宫。”蒋霁敛眸凛声,没有在与他商量。
“主子!”阿蟒急了,朝前走了两步,“阿蟒知道错了么,主子,以后不会再犯了。”
“我在与你商量?”
蒋霁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去,“与你说了几次,你听了么?不听话我留你在这儿做什么?”
“主子!”阿蟒转身就跪下,扯住蒋霁裤腿,“求您了,阿蟒求您,阿蟒听话,阿蟒不要回去么。”
“留你在这儿做什么?”
蒋霁瞧着他就来气,自个儿抱着道士睡得正香,这蠢蟒一闹,吓得道士那弯刀莫名其妙冲着自己就来了。
若不是道士反应快,喝止那刀,他就在睡梦中被钉在榻上了。
“不会了,阿蟒不会了。”阿蟒抬眸望着蒋霁,眼睛周围红了一圈,“主子......”
“你叫我如何留你?”蒋霁抬脚轻踹他,“乌十都知道,先生说了不许在镇上吓人害人,它连捕猎都不敢,饿着肚子来见我,你倒好。”
“你直接在道士院子里要吞人,你真是了不得,阿蟒。”
“阿蟒事出有因么。”
“前几日我与谁说的话?你别告诉我你今日对宿野动手是因为你肚中饥饿。”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阿蟒声音发着颤,“谁叫他做负心汉。”
“?”蒋霁挑眉,冷笑一声,“活该。”
“主子!”阿蟒扯住他裤腿也不忍了,张嘴嗷嗷哭,“阿蟒难受,你还说话刺蛇。”
主卧门被推开,白衣道士抬手,客卧被淡金光芒环绕。
“吵什么?”
清冽的声音从正厅门口传来,那漂亮长发道士蹙着眉,盯着地上那扯着小蛇裤腿的阿蟒看。
“夫人!”阿蟒像是看到了救星,趴在地上就要朝道士去,被蒋霁攥着衣服后领提了起来。
“?”
谢意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柳叶眸快速眨了两下,“你在闹什么?”
“阿蟒不要回玉京宫去。”阿蟒被提着,满脸都是泪痕,“夫人您帮我说说好话,阿蟒求您。”
柳叶眼与那丹凤眼对上视线。
“你若要入人世,你就得遵守人世规则。”谢意看向阿蟒,面上严肃,“若你今日伤了宿野,我定不会饶了你。”
“阿蟒知道错了,阿蟒本意不是想伤了他么。”
阿蟒被蒋霁甩在地上,将自己身子撑起来笔直跪着。
“呵,你若是真与宿野大哥对上,你还能有命在这儿哭嚎。”
蒋霁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倒水,给那白衣道士送去,“仗着宿野大哥对你好,你便无法无天?”
道士接过茶杯,与他对视,挑了一下眉。
蒋霁看懂了,那道士脸上写着:原来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明日,不必与你家主子上工去了。”谢意看向地上跪着那蛇妖。
“夫人......”阿蟒朝前爬了两步,哽咽着求着,“阿蟒真的知道错了,不要把阿蟒赶回玉京宫去。”
他和宿野的事还不明不白,若是此刻回了玉京宫,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宿野了。
“你就在院中房内老实待着。”谢意将水喝完,站起身与阿蟒说:“夜如此深,不许再闹,起来吧。”
没等阿蟒回复,谢意便迈步出了正厅,小蛇亦步亦趋跟在后边儿。
等主卧门被关上,院内彻底安静下来。
漆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面玉镜,与院中池水相互映照着。
阿蟒站起身,也不顾身上染了尘,将自己卧在竹榻上缩成一团。
这世间讲究一个平衡,一阴一阳谓之道。
天道若射箭,高便压,矮便举,满则松,松则紧。
损补之间,也就是平衡之道。
谈人道之情,损补也就是磨合,消长转化间,以至于情根深种罢了。
院中此时若是有人孤枕难眠,或许另有一人也在陪他守着这轮明月。
——
“已是此月第二个了。”
飞花阁三楼圆廊上,黑衣男子头发用银冠高束,盯着一楼薄纱围住的圆台,摆了摆手。
身边一黑影一闪而过,在飞花阁顶部横柱之间穿梭着,最后在一个圆窗前消失不见了。
赵厘端着铜盆推开绕竹斋的门,正好与圆廊上朝回走的赵九对上视线。
“我要出去一趟。”两人自然并排走着,赵九正视前方梯口与赵厘说着话,“北边出事了。”
“嗯。”赵厘才擦了于淮舟屋里的灰尘,盯着盆中那晃晃荡荡的水面,“阁内我会顾好,你自个儿小心便是。”
“近来没有茶客谈及北边儿异事?”
赵厘摇了摇头,“一点儿没有,想来是消息不知为何被封住了。”
“我先去探探。”赵九加快脚步朝楼下去,“回见。”
一匹白马被从飞花阁后院牵出,一个小人跟在那马身侧,嘟嘟囔囔不知道和牵马那黑衣阁卫在说些什么。
阁卫闻言摇了摇头,小人扯着他衣摆晃了晃,还没得逞,就被一个更高一些的小人拦腰抱回后院里。
黑衣阁卫翻身上马,朝着景湖镇北边儿去了。
——
湖水清澈,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波光,码头边货船随着湖水的波动轻轻摇晃。
船舷下方的湖水被搅动,一圈圈涟漪缓缓地向外扩散,最后相互交织,融入波光粼粼的湖面。
码头上,脚夫们在货船和码头之间来回送着货。
蒋霁在外边儿盯了一会儿,见上午的货卸的差不多了,转身进了杂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记的如何?”
“应当没有问题。”乌慈又将手中账本快速扫了一遍,“主子帮属下瞧瞧?”
“嗯。”蒋霁仰头喝水,朝着乌慈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账本。
账本被细细看着,一页一页缓慢翻动,“做的不错。”
长指定在了名列里‘裁缝铺’那行上,“这家裁缝铺,每月订货零碎,定要用心好好记着每一笔。”
“知道了,主子。”乌慈这才缓了口气,探头朝码头上瞧了一眼,“今日阿蟒怎么没来?”
朝食是蒋霁替乌慈带来的,不过蒋霁当时忙着查货,没搭理乌慈。
“走。”蒋霁将账本收入柜子里放好,转身便走,“先去从仓库将货清了,你若好奇,午时回院子有得你俩聊的。”
蒋霁猜得没错,一回到院中,乌慈净了手便扭着腰朝正厅去了。
“你闯什么祸了?”乌慈坐在正厅罗汉榻上,盯着那躺在竹榻上死气沉沉的阿蟒,“主子为什么要禁你的足,阿蟒。”
“我好难受。”
阿蟒开口将乌慈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公鸭似的,吓得乌慈站起身连忙扭到竹榻边。
“主子把你打哑了?”
“我自个儿哭的。”阿蟒大方承认。
他和乌慈很小就认识了,两蛇对对方了如指掌,没什么可装的。
“定是你自找的。”
乌慈果然了解,下了定论,又扭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
“快喝些润润嗓子,本来在宫里就不受待见,如果嗓子坏了,更没蛇要了......你哭什么?!”
阿蟒眯着他那细长蛇眸,望着头顶灰白承尘流泪。
“我说着玩呢。”
乌慈轻蹙着眉,倒是重视了一些。
阿蟒一直是个蛇见蛇爱的,他方才逗阿蟒说的反话,这蛇怎么就哭了?
“你发情期不是还没到么?”
乌慈鼻翼轻轻动了两下,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