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笑笑:“章邯只是挂了个黑冰第九尉长的职位,他可不能做宦官,否则……那就不叫大材小用了,而是暴殄天物。”
“后续可以把章邯升任出来就好,黑冰卫则主要都以宦者卫组成。”
“只有这样,才能让内庭宦者组织与朝野官僚群体形成制衡。”
“尔后,皇权方可更加稳固……”
……
皇权稳,则社稷稳。
没办法。
这在古代就是非常标准的现实。
因为皇权不稳,就会冒出来一堆争权夺利之人,反而会更加麻烦,甚至于民将不民,国将不国。
因此。
许尚提出组建黑冰宦者卫,首要目的便是尽可能的巩固权力平衡。
“我明白了。”
嬴政沉思过后道:“依照夫子之意,便是朝野官僚组织共计十万余人,后世之君将很难掌控到位。”
“所以,就需要扶持内庭的宦官群体,与官僚组织天然制衡。”
“这么一来,即便后世之君能力欠佳,总体上皇权依旧能够稳固。”
……
嬴政大概已经领会到内外朝的精髓了。
内朝说白了就是家臣,甚至于家奴,皇帝打杀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外朝的官员为国为民,很多时候皇帝需要根据律法办事,不可无故处置大臣,否则朝野必定非议。
在这层默认潜规则之下。
外朝的官员抱团,其实是可以架空皇帝的。
然而。
还是那句话。
阉宦和外臣,属于天然的敌对群体,很少能够合作无间的。
此乃无可调和的阶级矛盾。
同时。
外朝十余万官吏。
内朝上上下下,未来再把黑冰十六尉扩充完成,后续许尚打算启用清庭内务府七司三院的制度布局,全部满打满算下来,估计内朝也得有两到三万人左右当差纳职。
综上。
便可厘清内外朝的职权责任,外加两相制衡。
至于更细节一些的官制策划。
比如内务府之中,需要用到嬴族宗亲派系,牵制宦官诸事,肯定都得更为详细的安排。
“莫急莫急。”
许尚抬手喝了杯热茶:“现在我们还是先行着眼于黄河贪腐案,打压一下关中勋贵派系……事情要一步一步办,反正来日方长,最后总能妥当解决的。”
许尚表示有老夫在……
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这下搞的扶苏安全感满满。
嬴政也顿时觉得腰杆子变硬了。
其实嬴政在政治方面也是十分成熟的,也有心变革。
不然他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儿,也要把分封制转为郡县制。
只不过秦国属于首例大一统的王朝。
嬴政自己是没有任何前例可以借鉴的,后世之人都将踩在他的肩膀之上,他却无人可踩。
好在许尚改变了这一现状。
许尚的最大作用,就是在时代变革中,给嬴政指出了一条光明坦途,尽管仍旧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但最起码比嬴政自己单靠两条腿趟路要强太多太多了。
……
某营帐之中。
阎乐、赵成和一众属下,在吃饱喝足以后,都开始了休息。
他们这一路着实累的不轻。
遂。
此番便睡的格外香甜。
宫廷谒者进入营帐之后,他也不磨叽,摆手就让人把阎乐、赵成等人全都给绑了起来,临时把这里变成了净身的地方。
很快。
众多手持特制刀片的医者,鱼贯而入……
这时。
赵成最先惊醒,他对眼前的状况感到莫名其妙:“等等……这是干什么?阎乐……快醒醒……”
话音未落。
阎乐也终于惊醒,其立马开始大呼小叫的吵嚷起来。
宫廷谒者漠然道:“陛下有令,尔等身为黑冰卫,需得先行净身,方可继续反贪查案。”
说完。
宫廷谒者一摆手,尔后转身就走出了营帐外面。
阎乐、赵成等人自然都惊恐的后悔大叫起来。
“不!我不当黑冰卫了,让我走,我要走……”
“阎乐,你害我,你害我啊!”
“这是什么狗屁黑冰卫,为何还要净身当阉宦?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放开我,放开我……”
……
突然之间。
你就要彻底告别自己的二弟了。
这搁谁都受不了。
太特么难以接受了。
人生若是没有二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搞钱为了什么?
弄权又为了什么?
不都是为了奖励自己吗?
没了二弟。
人生将会变得一片灰暗,再无未来可言啊!
霎时间。
临时净身的营帐内,逐渐传出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不一会儿。
有医者率先搞定,走了出来。
宫廷谒者询问道:“他们最快下地活动得多久?”
医者想了想:“最快是二十多天到一个月,最好则是三个月到一年的恢复期……”
许尚和嬴政把阎乐等人变成阉宦,自然也是得耽误一些时间的。
但没办法……
对于阎乐这些动则想要耍滑头,亦或者给自己留退路的家伙,确实得做的更绝一些才行。
黄河贪腐案,必须得往死了咬……
没有证据也得查出一些确凿的口供名单。
注意。
纵然是严刑逼供,想要撬开关中勋贵的嘴,也没那么简单的。
历史上,冯去疾和冯劫被赵高诬陷入狱,转头就自尽明志了。
这年头贵族对于名节荣誉还是非常看重的。
当然。
此番黄河贪腐案牵扯的官员必定不少。
那么多人。
总能严刑逼供出一些真东西的。
这点许尚非常笃信……
回到此刻。
宫廷谒者思索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半个月左右就下地办差?”
医者:“这个……”
宫廷谒者:“快说,出了任何事儿,都有我在前面顶着。”
宫廷谒者非常清楚,上面根本不在乎阎乐等人的死活,在意的是节省时间。
他只要能在这方面做到位了,就百分百算是功劳一件。
医者小声的道:“找几个阴阳方士,弄些丹药给他们服下,保管半个月以后下地,都活蹦乱跳的。”
谁能想到,阴阳家的丹药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有了正面作用。
还别说……
丹药的刺激性,加透支性。
确实无比合理。
只不过这个事儿,究竟要不要上呢?
宫廷谒者思索半晌,最终觉得上面不会过问他具体怎么做,他主要还是得把事情给做好才行。
皇帝和夫子现在都是严禁方士和丹药的。
你上报的话……那就是没有眼力见了。
你不上报……只要事情办的漂亮,纵然后续有人揭发了你接触丹药禁忌,皇帝和夫子保你也只是一句话的时候。
不过也确实会有风险。
万一皇帝和夫子觉得你自作主张,亦或者没把你当回事,不保你呢?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但……
风险和功劳显然都是相辅相成的。
最终。
宫廷谒者去走了阴阳家的门路。
现在国师邹奭虽说仍旧在楚地,可阴阳家仍旧有不少成员在研究来年的出海远航诸事。
这其中就有我们的老朋友……徐福同志……
徐福对于丹药,那可绝对是老本行了。
宫廷谒者找上门,各种好话说尽,他自然得给点面子,把压箱底的玩意儿给掏出来一部分。
毕竟能让皇帝的近侍谒者欠自己一个大人情。
这绝对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嘿嘿。”
徐福笑着道:“贵人回头帮我打听打听,这出海远航的事儿,到底会是个怎样的规模,朝廷约摸着能够拿出多少支持啊?”
徐福之前献丹不成,一路跟随东巡队伍,那叫一个坎坷自知。
好在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自从阴阳家于楚地逐渐声名鹊起以后,徐福就找上了国师邹奭,为自己求得了一个前程。
徐福当时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
一顿跪舔国师邹奭。
他觉得是人情世故,为自己打开了一条明路。
殊不知。
这本身就是许尚的事先安排。
徐福的命运,从始至终都在许尚的操纵之下。
若非如此。
他就算在国师邹奭面前,把头磕破,也不可能捞到出海远航的差事儿。
只能说……
徐福的命还是不错的,多少有些利用价值,没有被许尚所遗忘。
“咳咳。”
宫廷谒者接过丹药,道:“这个事儿我可以给你办,但我决定不了你最后能够获得多少朝廷的资源倾斜。”
宫廷谒者也是丑话说在了前头。
他所处的位置。
最多只能给徐福打听一下消息。
其余事情他啥都做不了。
“嗨,有消息就够了。”
徐福丝毫不气馁,有一条信息,以后就会有第二条。
一回生二回熟嘛!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门路。
没有门路,怎么混官场啊?
你说是不是?
“嗯,这事儿我先记着了。”
宫廷谒者带着丹药离开。
徐福没有去送,他们还是得避讳一下的。
就这样。
阎乐、赵成等人被阉了,成了黑冰宦者卫。
宫廷谒者从徐福这里弄到了丹药,打算给阎乐和赵成等人服下以后,半个月立马下地办差干活。
至于这么搞会不会给阎乐和赵成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就不是宫廷谒者需要考虑的了。
他觉得……
横竖阎乐和赵成都是没有未来的。
不如让他狠狠的坑一把,好换些实实在在的功劳。
这便是内庭官吏的生存之道。
用你的身家性命。
谋我的锦绣前程。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此乃默认的庙堂潜规则。
奈何阎乐和赵成终究只是案板鱼肉,就连一个小小的宫廷谒者,都能把他们坑的死去活来。
更别提什么高端局了。
普通低端局他们单靠自己都打不了。
他们只能作为一条咬人的狗,在疯狂中,逐步被榨干所有仅剩价值……进而走向自取灭亡的结局。
……
另一边。
某营帐之中。
右相王绾正在跟几个魏地郡守通气……
“啧啧啧!真没想到……”
王绾扯了扯嘴角:“夫子特地建立的黑冰卫,竟然让赵高那个阉人的女婿担当第一尉长,这是要干什么?就凭那几个地痞流氓,他们能查出什么?”
王绾非常瞧不上赵高,更别提阎乐和赵成之流了。
连带着他甚至对夫子的决策,也产生了些许质疑。
夫子这是老迈昏聩了吧!
黄河贪腐案就算让李斯经手来查,也注定是徒劳无功,没有任何证据啊!
怎么?
莫非是要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大刑逼供?
可他关中勋贵派系也不是吃素的。
哦!
你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
上来就把一众地方高官全部抓进去刑审。
王绾反手就可以让两个心腹属臣在狱中自尽。
只要闹出了人命。
又没有查出任何实证。
王绾一定会联合自己在朝中的所有人,向皇帝弹劾阎乐、赵成等人。
届时。
那几条碍眼的狗。
随时都可废之。
“诸位,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的付出本相不会忘记。”
王绾淡然的道:“这种时候,面对几条阉狗,谁要是敢松半点口风,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话音未落。
河内郡郡守:甘琅立即道:“请右相放心,几条阉狗的攀咬,根本无足轻重,任他手段用尽……我也只会说我们该说的话。”
甘琅拿出了贵族的风范和觉悟。
上郡郡守、砀郡郡守与河东郡郡守,也纷纷表态,他们都只会表明黄河决堤实乃天灾,绝非人为干涉。
右相王绾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很好……甘琅,你放心,你和河内众多属臣,都是本相一手保荐的。出了任何事情,本相绝不会不闻不问。倘若那几条阉狗胆敢无端用刑,我必会替你们向陛下讨个公道!”
右相王绾给出了政治承诺。
他这个话还是非常有份量的。
原因在于……
春秋战国时期的丞相,权力非常之大。
如果按照周礼,宰相见到君王需要行礼,尔后君王也要给宰相还礼的,以彰显自身礼贤下士之名。
在特殊情况下。
宰相甚至还能驳回君王的诏命。
此为封驳之权。
只不过嬴政把宰相一分为二,变成了左右相。
可还是那句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这只骆驼现在正值壮年,即便被一分为二了,权力也没有被削减太多。
毕竟大秦从盘踞关中,变成了划九州为界。
嬴政可称秦始皇,千古一帝。
右相王绾便是妥妥的宰执,他的头上最多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现在关中和魏地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相比之下。
左相李斯需要跟昌文君加起来,才能够与关中勋贵派系抗衡,这便是现实。
不过只要扶苏上位……
楚系秦臣派系肯定就会重回巅峰。
到时候就又会变成外客功臣派系和关中勋贵派系联手了。
说白了。
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
无奈眼下关中勋贵派系较为势大……
就连军武勋贵派系都已经遭受过天命案件的大清洗。
关中勋贵派系现在应该算是势力保存最为完整的了。
因此。
王绾的政治承诺,确实足以让下面的地方官,为他不惜押上性命。
这时。
外面有门客进来禀报消息。
王绾听完顿时大笑不止……
“哈哈哈!那几条阉狗,这下可就真成阉狗了。”
王绾扯了扯嘴角:“且看他们几个宵小之辈,能够翻出怎样的浪花吧。”
王绾表情玩味儿。
一群本就是阉宦之后的玩意儿。
现在正式被净身了。
夫子为何要这么做呢?
王绾表示……
这不纯耽误时间嘛?
事实上。
就算阎乐和赵成等人没有被嘎了蛋蛋,王绾对其也是非常不屑一顾的。
再者。
王绾觉得这一把优势在我。
他们定然能够硬抗住夫子的这一波顺势大清洗。
因此。
王绾对于阎乐、赵成等人,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不屑一顾。
拉拢?
他们关中勋贵若是给一群阉狗示好,以后在官场上还怎么抬头?
这不是开玩笑嘛!
王绾内心的贵族傲气依旧。
而许尚要防范的是……
当局势从根本上发生逆转之时。
当王绾不得不筹谋拉拢和分化阎乐和赵成等人之时。
阉宦与贵族的天然对立。
就会让两方绝无可能达成共识。
许尚这一波也是吃定了王绾……
这盘内部肃清的棋局。
许尚落子已成。
关中勋贵派系注定要跟军武勋贵派系一样,接受大清洗的命运。
任由王绾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许尚的无形之手。
“右相。”
甘琅眉头紧锁的道:“我们是不是要尝试打探一下,夫子可还有什么后手,比如那个章供奉……”
甘琅对于夫子的诸般事迹,自然是多有耳闻。
他现在属于直面传说中的百家平民……
压力山大也是正常的。
反观上郡郡守、砀郡郡守与河东郡郡守,他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危机感。
反正天塌了,也有郑国和甘琅在前面顶着。
很难砸到他们的头上……
然而。
郑国的六堤修缮方案,其实是涉及到魏地其余几郡的。
只能说这帮人对于右相王绾的政治承诺,有些太相信了。
“夫子的后手,章邯吗?”
右相王绾眉头微蹙,他对夫子那自然也是万分忌惮……
可现在夫子摆明了要对他们开刀。
那王绾总得搏上一搏才行。
想到这里。
王绾深吸一口气,道:“来人,盯住章邯最近都干了什么,还有……高渐离已经献曲两次了,这第三次也该酝酿好情绪了吧?让他明日务必为陛下和华阳太后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如果夫子的后手是章邯。
那王绾觉得自己的后手便是高渐离,他希望能够通过一曲高山流水,迎合君上之好。
奈何。
王绾不知道的是……
许尚的后手跟章邯没有任何关系。
许尚从一开始便把王绾的后手,做成了局中局……其以为的逢君之好,转念便是追魂夺命刀……
这一次。
注定依旧是许尚棋高一着。
……
次日清晨。
某营帐中。
高渐离缓缓醒来,他现在所视之处,一片黑暗……
没错。
高渐离瞎了。
他是被活生生用烟熏瞎的,那个过程无以言表,他只记得当时自己并没有太过挣扎。
因为高渐离早已做好了一切觉悟。
不然他也不会主动于赵地现身……
此刻。
他抬起手摸了摸窗沿,还有床头熟悉的乐筑。
高渐离也是近几天才到的,赵地距离魏地不算很远,只是他坐的乃是马车,所以途中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好消息在于……
高渐离如愿以偿的坐了自己的那车前来,只不过他并没有很好的机会,把铁铅塞入乐筑之中。
御驾营地的铁鹰锐士可不是吃素的。
右相王绾等人请高渐离前来,自然也要做好各种意外情况的预防,比如熏瞎高渐离的双眼。
谁让高渐离曾在易水河畔送过荆轲呢?
有着这一层关系在。
高渐离就注定要被秦廷千防万防。
熏瞎双眼,全身搜查,去冠削发,就连指甲都能给高渐离剪的明明白白。
至于其所用的乐筑就更加不用说了。
里里外外都被检查了好几遍。
原本王绾还想让人重新给高渐离准备一柄乐筑的,就是预防别有什么暗器、藏毒之类的。
最终考虑到乐师若想要弹奏出天籁之音,理当运用自己最常用的乐器,因为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手熟和状态。
如此。
高渐离自己的乐筑好歹是保住了。
现在他唯一需要的便是得找到自己的马车,然后把车上早已准备好的铁铅,全部塞到乐筑内部。
由于第一次经过详细检查的原因。
再加上他又是个瞎子。
御驾营帐前的铁鹰锐士,对于高渐离已经不会搜查的太过仔细了,也给了高渐离能够钻空子的机会。
这时。
外面的右相门客前来道:“高渐离,准备准备……今晚要为陛下进献高山流水之音。”
天籁名曲,自当需要挑选一个好的契机,才能达到进献的目的。
高渐离闻言缓缓起身道:“你是右相的人吧……跟右相说,我还需要再练习几日。”
剑士门客:“哼!这可由不得你。”
“是吗?”
高渐离抬手触碰了一下自己乌黑的眼眶,道:“我若状态不好,演奏中出现疏漏和差错,这也是右相想要看到的嘛?”
剑士门客:“……”
剑士门客瞬间哑然。
毫无疑问。
现在对高渐离来硬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你又不可能真把他废了。
毕竟还指望他演奏高山流水呢。
必须得用较软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