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余韵和世燕是小时候的同学，可世燕要比余韵大两岁，早一点张罗结婚也是天经地义的。大军比世燕大个三四岁的样子。在农村，这个年纪张罗结婚完全是正常的，如果晚一些，好姑娘就没了，好小伙子也早就搂着媳妇抱着孩子满街跑了。

    在这个村子的青年男子里，大军也算是个数得上的好小伙子了，一个是有正事，十几岁就出去闯世界，后来就挣下了这辆几十万的大车，跑起了长途运输，在农村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事；另一个是人长得帅，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当初世燕看上了大军并且和大军谈起了恋爱时，余韵就笑着问她是怎样把大军弄到手的，世燕就笑着说是他先爱是她的。这点余韵却有些不那么相信。和大军相比，她觉得世燕要差那么一点点。

    世燕是深爱大军的，并且以大军为自己的荣耀。每当她从学校回来，世燕就向她谈起大军的种种好处，甚至把他们之间那些神秘的事情也毫不掩饰地对她说起，直说得她叫嚷道你不要说了好不好？如果大军真的出了事，断了一条腿，可就给世燕的打击太大了。世燕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呢？

    余韵迅速地出了家门，向世燕家奔去。世燕家住在她家东边的一趟街上。一跨进世燕家的院门，就听见世燕的哭声。世燕妈也抹着泪水对余韵说，世燕是昨天晚上从医院回来的，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让进，就这么没完没了地哭啊哭的，她的哭声让附近的几家邻居连觉都没有睡好。

    听到世燕的极度悲哀的哭声，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余韵还从来没有听到世燕哭过，尤其她这样的哭声，这让她的心里也产生了一股想要跟着她一起哭的悲伤。是的，她理解世燕，这对于她来说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一个女人在灾难面前似乎只有哭才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余韵问世燕妈妈大军的一条腿是不是真的保不住了，世燕妈就说昨天晚上已经锯了，世燕就是看到这一幕才回来的。余韵的眼里也淌出了眼泪，一个是为世燕，一个也是为大军，一个那么健壮的小伙子，她没再问出事的原因，轻轻地敲了敲门世燕的房门，不管余韵怎样劝说怎样敲门，门依然关得紧紧的。世燕妈站在她的旁边流着泪对里面的世燕说：“余韵来看你来了，你开一下啊。”

    “世燕，是我呀，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吧。”

    屋内依然哭声不停，根本没有开门的意思。

    “世燕，有什么想不开的和我说一声不好吗？我们不是无话不谈吗？”

    世燕妈叹息着说：“她谁也不给开门。我害怕她这样要哭出毛病来的。”

    见根本进不去世燕的房间，余韵就来到院子里，世燕妈也跟着她走过来。

    今年春节的时候世燕曾经对余韵说，如果有时间让她陪着她去市里购置结婚的用品，余韵说她哪里有时间陪她去诳大街啊。世燕就有些挖苦她说你是光知道自己的前途，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要了。余韵就说她对什么结婚的用品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有了她还不够给她添乱的。余韵那时看出世燕是多么幸福，她在心里也真心地为世燕祝福。

    然而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生的过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怎么这样难以预料啊！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这样轻易地失去了一条腿。对于一个年轻的姑娘来说，在即将结婚的时候，爱人竟然残了一条腿，这让谁能受得了？

    余韵从世燕妈的嘴里听出了话外音，那就是世燕的催迫才使大军有了这次灾难。几天前眼看着结婚的日子一天天地临近，大军还在外面拉货奔波。世燕就打了电话发了脾气，说：“你不赶快回来这个婚我就不结了。”大军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他除了一门心思地挣钱，再就是想尽快地和世燕完婚。可是就在他急着往回赶的时候，灾难就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把车刚一开上高速公路，就风驰电掣地奔驰起来。当前面一辆大车也用同样的速度向他的车直撞过来时，他已经回天无力了。

    他连夜被送到医院里，世燕闻讯就立刻前往医院。她看到一个血葫芦般的人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时，她就止不住自己的哭声。她不仅仅是哭大军，她还哭自己的命运，她怎么就这样的不幸，这个婚不但不能结了，她怎么能没有结婚就有了一个残疾的丈夫。

    她怎能不感到悲伤？

    余韵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可就在余韵准备离开世燕家时，只听到门“哐”地一声响，她以为世燕出了什么事情，忙跑过去，却看到世燕大步地迈出了屋子。她喊了一声：“世燕，你出来了？”

    谁料世燕就像没有看到她一般，憋着股闷气般地叫起来：“妈妈，妈妈你干什么呢？”

    世燕妈立刻从院子里奔进来：“燕儿呀，妈妈来了，你可别在这样了，可把妈妈……”

    “我好着呢，再说我也死不了，用不着担心我。”

    世燕妈和余韵听到这样的话就知道世燕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世燕妈就又哭了起来，余韵一个劲地劝着世燕，可世燕根本就不理她。

    “哭什么，我不哭了，你们又哭什么！”世燕没好气地对她们说。她一扭身来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刚才余韵和世燕妈坐的那把长条椅子上。余韵和世燕妈也跟了出来。

    世燕虽然不哭了，可她的眼睛却和过去不同，那里似乎放射着一股特殊的光芒。余韵担心地看着那双眼睛，问：“世燕，你怎么样？我是今天早晨回来的，你不知道我回来吗？要不然我也准备今天晚上和你在一起说说话呢。”

    世燕并不去理她，兀自笑了一下，这把世燕妈吓了一跳，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得了什么毛病了。

    世燕突然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哭什么！我没事。我死不了。告诉你们，我不会再这样，我也哭够了，我也想明白了。”

    虽然她们看到世燕依然是正常的，可两个人还是从世燕的话里听到了特别的意思。

    “世燕，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冷静，你不应该这样急噪，我觉得……”

    世燕并不听余韵说下去，而是扭过身对妈妈说：“我现在想好了，你明天就去，去和他们家说明白。凡是他们家的东西都给他退回去，当然还有那笔钱。”

    世燕妈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余韵也在一旁看着世燕，她们似乎发现此刻的世燕像是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们终于明白了世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退婚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谁都知道世燕当初是怎样对大军表示的好感又怎样和大军谈上了恋爱。这且不说，在这样的地方，定了婚就相当于结了婚的，从那时起两个人住在一起甚至是有了孩子也就没人说三道四的。

    “世燕，你说什么呢。”余韵严肃起来。

    世燕妈立刻愣在了那里：“你是说……”

    “当然，这个婚反正也是结不成了，我也就不想结了。现在就一遭全部退了，这样也都干净了。”

    世燕妈妈立刻瞪起了眼睛：“这怎么成啊。”

    “这怎么就不成？”世燕也瞪着眼睛说，她似乎完全想明白了，“现在结了婚还都离呢，何况我们还没有结呢？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能进了门就去守着一个没了一条腿的丈夫。我这一个晚上也想明白了。你去，一定要马上就去，不然他们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还指着我呢。”

    “可是，大军这刚一出事我们就去退婚，这不怎么好吧，是不是过一些日子再说？”

    余韵在一边不禁叫了起来：“世燕，你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这么做呀。你们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世燕像是刚刚看到余韵似的，说：“余韵，你回来了？哈，你看我，笑话我吧？我也不在乎了。”

    余韵气愤地看着世燕，说：“世燕，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我笑话你？亏你说得出口。我可是一听说这个事情就马上跑过来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劝你好好想一想。退婚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世燕并不去听余韵要说什么，对着妈妈说：“妈，我反正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就去准备，钱如果不够我这还有点，反正一分钱也不能少了人家的。”

    “钱是没有问题，但燕儿呀，我想这事情还是缓缓再说，我看……”

    世燕立刻急了起来：“缓什么呀。现在不去你让我怎么办？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就用不着去医院整天守着他，去看那副样子。好了，反正我是不管了。余韵，陪我出去走了走。”世燕拉着余韵就要走，余韵只好对世燕妈说：“吴婶，我和世燕出去走一走，我看她现在没事儿了。”

    “那也好，你陪着世燕出去散散心，回来我给你们做饭。”

    走过了几条小街，就看到河水在她们不远处静静地流着。她们就向河边上走去。从河面上刮来一阵急一阵慢的暖风，吹在两个姑娘的身上。村子一到这个时间就显得出奇的安静。此刻对她们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飘渺无常。此刻的世燕似乎显得十分轻松起来，也许她把自己的前途看明白了，她是不需要把自己拴在那个残了一条腿的男人身上了，经过一个夜晚的哭泣，她把和大军的感情哭完了，也就自然轻松了。可是余韵的心情却显得异常沉重。她看到悄悄降临的夜色，心在下沉，她想不明白的是世燕竟然做的这样决绝，即使将来怎么样且不说，至少现在的大军是需要她的，如果没有她，他的痛苦一定就会加重几分。

    爱的时候是多么甜蜜，可是到了需要共同承担苦难的时候，就看出了其中的真情还是虚假。一对恋爱了多年的恋人，怎么就这样说舍弃就舍弃了呢？

    “世燕，我总觉得你是不是……”

    “余韵，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世燕看也不看余韵的脸，武断地打断了余韵的话。“现在说什么也都是没有用了。大军的腿已经锯了，你说我怎么办？你也不为我想想，我总不能一进门就看着一个一条腿的男人吧？他可是个男人，他是要养活我的。他都这样了我还怎么能靠上他？他自己以后都是个问题了，还怎么能管我？我也没心情和你多说什么。这是我的命不好了，反正我是想好了，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可是，你也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啊，怎么能靠他养活你呢？再说他现在需要着你，你怎么忍心就这么，无情无意地不管他了呢？大军现在才是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吗？”余韵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说话的时候语调十分激烈。

    “你说得轻巧，他现在当然需要我，可是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这可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这可是需要一辈子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难道你真的想好了？”

    “没什么想不好的，我流了一夜的泪也就是为他流的。如果换上一个人我才不会这样伤心呢。”

    余韵激动地质问道：“世燕，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轻率了？你们可是谈了好几年的恋爱了，怎么一个晚上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是的，他是出了事，可这就应该弃他而去吗？”

    世燕扭着脸对余韵说：“我问你，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样？”

    余韵突然愣住了。如果换作是她，她又会怎么样呢？她没有这样想过，因为这不是她。如果真的要自己选择她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世燕拿眼睛瞟着余韵，酸腔酸调地说：“怎么样，说话不那么硬气了吧。你这样地关心我我知道，但你也要替我想一想。我又不是找不到一个好的，何必这样苦了我自己？一个瘸子！哎，你妈妈不是也因为你爸爸是个瘸子就离开了你们了吗？”

    余韵恼怒起来，立刻反唇相击：“世燕，我觉得你和过去不一样了。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你嘴里怎么变得这样损？是的，你这样问我我没法回答你，可是，断了一条腿的是大军这一点你要弄明白了。他虽然这样但这辈子并不说明他就完了，残疾了的人有出息的多着呢。我相信大军也会勇敢地接受这样的现实，重新振作起来的。我觉得这个时候他真的非常需要你。如果你不在他的身边，你想过没有他会怎么样？我觉得你应该在他的身边，鼓励他，你说不是吗？世燕，你这样做太让我失望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替他说话？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这么偏向大军，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如果这样我退出不是成全你？”

    余韵突然觉得这不是过去那个世燕了，她的这个朋友变的这样无耻和丑陋，真是枉费了她的一片心。

    “吴世燕，你不觉得你有多么无聊加无耻吗？我找什么样的朋友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让什么贤。我问你，大军好的时候你会说这样的话吗？现在怎么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你过去和他好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军哥地叫着，怎么现在连去看一眼的心都没了？我真担心你这样的人有没有一点的真心。患难见真情，如果不能患难还叫什么爱？哼，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说了也是废话。”

    余韵一扭身就离开了世燕。世燕刚才说的那句话对她无疑是个刺激，她的眼里含着热泪。她立刻奔回家，进了屋泪水就扑扑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