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星:“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他是侏儒的?”
“记不大清楚了,约莫是我十岁之后,”秦颖想了想,“那会他十五六,却同我一般高,街坊和他同龄的小孩都嘲笑他、以他取乐,我母亲抱着他问了许多大夫,慢慢地接受了他是侏儒的事实。”
“接受了现实……”宋书远问,“那为何对外隐瞒呢?”
秦颖苦笑道:“若是不隐瞒……几位大人刚刚也瞧见了,那些人都是这番态度。我们搬来此处之前,秦聪的那些玩伴原本是同他很要好的,但一知道他是侏儒的事后,完全不爱搭理他了……”
“他们家里的大人,还说那些‘与侏儒玩也会长不高’的胡话,让孩子以不与侏儒为伍是正常,让秦聪成为异类,受尽了白眼和嘲讽。这些……即使没有拳头挨在身上,但听着、看着,怎么能不心痛呢?”
“可是他从来没做过伤害他们的事!”秦颖说到这,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两滴来,她抬手拂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季鸣月在后边冷冰冰的:“但是他就是杀了人,他也承认了。”
“……是。”秦颖抽泣着,看着季鸣月说,“那两个香袋是我粘在爹爹床底下的,我如何不清楚呢?”
季鸣月立刻指责她:“果然是你!秦颖,你竟敢包庇凶手,你……”
“好了好了。”宋书远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人家这不都承认了吗?”
季鸣月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了。其实她之前才和方景星说过类似“知道嫁祸给秦壮她也不算没脑子”这样的话,但话又说回来啊,包庇凶手肯定是不对的,不管嫁祸给谁,更何况这还会耽误她们破案。
这时候,常许在她边上轻轻地说:“在杀了人却老实勤奋的哥哥和没杀人却是恶叉白赖的父亲之间选一人……秦姑娘可不容易。”
季鸣月说:“那我们查案就容易了?”
常许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宋书远:“所以你们搬家了?”
“搬了好几回了,”秦颖说,“每当过了几年,被人察觉到秦聪不会长大的秘密之后,我们便会搬家。这么一算,我也迁居好几回了……来到海州开鱼羹店,其实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常许问:“每一次搬家……秦聪都会被其他小孩排挤和欺负吗?”
“早先两次是不会的,因为我们有了教训,不会告知让人秦聪是侏儒的事,所以那些小孩也会和他玩,他实际年岁比与他同高的那些小孩年长,加上脾性好,平时玩闹时都会让着他们……那些不明真相的大人都说他懂事听话,倒是很乐意自家小孩和他玩。”
想起往事,秦颖的脸上带着一抹落寞的笑:“每过两年,当有谁问起‘怎么总是不见秦聪长个’这样的话时,我们便会搬家了。这么居无定所了几年后,直到我母亲去世,秦聪……便不愿再与那些十岁的小孩玩了。”
“你娘是八年前去世的……”季鸣月算了算,“那会秦聪都十七八了,让他和十岁的小孩玩、还要装幼稚……谁愿意啊?”
“是这么个道理,”秦颖点了下头,“所以我和爹爹都没有勉强他。但学还是在上着的,只是每搬到一个地方,都得重新开始学十岁的课……”
“为什么这样?”方景星不解,“不如给他按个聪明过人的名头继续学着?”
秦颖却摇摇头说:“这般太招摇了,只怕给人怀疑。”
方景星想了想:“……哦,倒也是。”
“来了海州之后,秦聪觉得厌烦,便也不再去学堂了,没有人……不管是同龄人还是小孩,没有人与他相处,他越发孤僻内向,平时话也很少,却因为这性子,又给那些小孩欺负。”
秦颖继续说,说到那些欺负秦聪的小孩的时候,脸上划过一抹厌恶:“我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与他商量要不要再搬一次家,他却说我在海州开个店做到如今的规模不容易,他只当那些小孩不懂事,小打小闹的他心里一点不在意。”
“我本是觉得,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也许确实不再适合和那些小孩玩……可这样之后,他除了在店里帮忙、同我和爹说说话外,是没有任何好友了。”
方景星想到什么,冷笑道:“还和你爹说话?不给他打骂就不错了。”
秦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最后还是闭上嘴选择沉默。
宋书远及时地问:“都说到这了,不如你仔细说说秦壮对秦聪的态度?我们瞧着都不太好啊。”
秦颖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爹爹一直瞧不起秦聪,觉得他是累赘、是罪孽。其实……他才是最不乐意把秦聪是侏儒这事被人发现的那个人,他觉得这是在丢他的面子。”
“还丢他的面子?”季鸣月嗤笑一声,“嚯,敢情秦聪是侏儒这事是他自己错了?还不是这个蠢蛋的基因……咳,还不是他自己生成这样的!”
秦颖便抽泣着说:“是,生身之恩大于人,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哥哥也一直觉得,长不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孝敬他们,始终是对爹娘的亏欠。他甚至可能延续不了秦家的香火,爹爹说……这是天大的罪过。”
季鸣月:……啊?
“等下,”她示意对方打住,“我刚刚的意思是让你们去埋怨秦壮……”
“季姑娘,”秦颖含泪看着她,“再怎么说,即使秦聪是这般模样,可爹爹也没有抛弃他啊。”
还天大的罪过呢,季鸣月觉得自己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哇,那要不是你这么能干,开了个鱼羹店赚这么多钱让他可以游手好闲的,你猜你们穷困潦倒的时候,秦壮还要不要你们这对儿女!”
“可是我娘都走了!”秦颖哇地哭出来,“我娘是不要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