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这天,是曾麟书三女儿---国芝的大喜,三天前,就过了嫁妆。出嫁那天,男方来了一百多号的迎亲队伍,那阵仗,轰动了十里八乡。
曾二喜作为女方的本家叔,自是不甘掉面子。他早早地便带着二十几个弟兄,骑马来到白玉堂。女方送亲的、除国藩五兄弟及曾族本家人,加上二喜带的弟兄,少说也有二百号人。尽管嫁女不是打架,总归,气势上不能输给了对方。以免自家闺女日后受欺负。二喜想多了,单凭新娘的胞兄是翰林公,谅那婆家也不会错待了国芝。只是,这二百多人的酒席,够那婆家一时消受的。
国蕙出嫁时,国芝与姐姐难舍难分,淋漓尽致地体现出一个性情中女孩的个性。如今轮到自己,她抱着秉钰死活不肯上轿,或有人认为,当地有哭婚的习俗,国芝则不然。她读过书,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自认为毫无安全感。可世俗,又让她无力反抗。她只能声泪俱下地哭诉老天对女人的不公:“我不认识那朱家的人,我不要去他们家……”
女眷们被国芝哭得全都跟着抹起泪来,二婶哄劝着:“傻闺女,哪有女儿在娘家住一辈子的?别哭了,瞧你把婶子的肠子都哭断了!”
国芝又扑向秉钰:“嫂子,我不能再陪你一起做饭做活了,我舍不得你……”
国藩一旁也红了眼圈,他抹着泪劝说道:“好妹妹,再哭就把你嫂子也哭回娘家去啦!国芝乖,大哥送你过门。今天,你五个兄弟一起送你!如果,你在朱家不开心,大哥马上把你接回家,啊?听哥的话。”
国芝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出了这个门就是朱家的人了,你们不会再要我啦!”
国藩说:“谁说的?你永远都是曾家的闺女!什么时候想回来,哥哥弟弟都会去接你。好妹妹,别再让大人伤心,听话!”
国芝眼看拗不过命运,拉着秉钰的手:“嫂子,赵婶,我把爹娘、爷爷奶奶交给你们了,代我照顾好他们。”国芝说着要下跪,被二婶拉住。
秉钰劝慰着:“好妹妹放心去吧,家里有嫂子在,老人的事你放心就是。”国芝泪眼婆娑地摸了摸秉钰的肚子,“本想,等侄子出生,抱抱他再走...”
秉钰忙说:“等侄子出生,你回来抱还不一样?”
春姑和芽妹上前拉着国芝:“国芝姐姐,我和妹妹一起去送你,你不要怕。”
国芝转身向一旁抹泪的母亲,扑通跪下:“娘,您和爹保重,奶奶,二婶,赵婶,赵奶奶,我走了……”
国芝被秉钰和女眷们搀扶着出了闺房。
二喜见一行人走来,忙招呼手下:“兄弟们,上马!送我家闺女出阁喽!”国芝在人们的欢腾声和鞭炮声中上了轿。国藩五兄弟和壮芽跨上了马,由二喜领头,拥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向朱家走去……
这天,又是状元寨授课的日子。
宽敞的大厅坐满了山寨的兄弟,国荃将写好的几张字,展示给大家:“诸位请看,这是人字!就是男人女人的人。大家再看,人字上面加一笔,即为大字。大小的大,大人的大。那么,我们再给它下面加上一点,诶,就又是太字。太好,太坏呀,太太呀,就是这个字。”
虎子抓着脑门,起身提问道:“我说师爷,你说得不对吧?你说,人上面加根扁担是大字,我认!大字下面按上个巴儿,是个太,也行!可怎么会是太太的太呢?我想,应该是个男字才对!”
虎子说着双臂一伸,两腿一叉:“看!这不是个男字吗?”
众人瞅着虎子哄堂大笑,国荃也被虎子的样子气笑。虎子依然扎着架势认真道:“笑什么笑?师爷不是讲过,有象形字吗?”
国荃只好耐心地讲解道:“古人造字,每个字的构造、都与天地万物紧密相连。一些字也是由古人刻在甲骨上的符号、逐渐演化而来。汉字,经过几千年的转化,每个字都有着深邃的意涵。比如,你说的男字,上面是个田地的田,下面是个力量的力,大家想想,为什么由田加力构成男人的男呢?”
有兄弟说:“地里干活,不全靠咱男人嘛!”
国荃点下头:“诶!这就是男字的意义所在。”
虎子眨巴下眼:“你要这么说,也算有道理。”
国荃淡然一笑:“哈,这不是我说,是古人的高明!我先教大家认字,等认得多了,就可以学写。我们一天学十个字,十天就是一百。如此学下去,我保证不出一年,你们都能写信读信。即便遇到穷人打官司,也可帮他们代写状子。”
国荃这一说,把大家兴趣给提了起来。大家纷纷说道:“嗯,挺好,识了字,不光自己点亮了眼,还可以帮助别人。”
又有人说:“起码,今后见了官府告示什么的,也不会是睁眼瞎了。上会就是,站在告示边,干着急!还要等懂字的人念给大家听。”
虎子看着兄弟们如此说,自己也认可地点点头:“嗯,是有点意思。”
国荃下了课,便朝大堂匆匆走来,进门见二喜一人在自斟自饮地坐着品茶:“叔,您找我?”
二喜忙为国荃斟了杯茶:“来来,坐下,尝尝咱山寨今年的秋茶。”
国荃撩开袍子坐在二喜的对面,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细细品味着。二喜盯着国荃的反应:“怎么样?”
“嗯!茶味醇厚,舌喉回甘,好喝。”
二喜回身从角柜里拿出几大包茶叶:“你今天不是要回家拿衣服嘛?这个带回去,孝敬星冈叔和你爹。”
国荃望着茶叶:“哈,爷爷怎么喝得了这么多茶?”
二喜大咧咧道:“什么多的少的,尽管喝,喝不完送人!”
国荃转头一想:“也好,我大哥就要回京了,让他带些回京喝。”
“对,你大哥现在混的、都是有头面的人物,用咱的茶款待客人,绝不会输他面子。”
国荃乍一听,脑子突然迸发个突发奇想,二喜见国荃愣着出神:“喂,想什么呢?”“叔,我有个想法!”国荃话刚出口又憋了回去,“我先不告诉您,等我从家回来再和您说。叔,我现在就回去,明天一早回来。”
二喜忙说:“别急,还有几只鸡,你也带回去。荷香正在厨房收拾呢。”
“叔,您知道我不爱吃鸡。”
二喜上去搂着国荃的肩膀:“我不是给你吃的,我是让家里人吃的。快去快回啊!叔等着你的想法。”
国荃点头一笑,阔步出了大堂……
厨房门前,正在准备晚饭的秀娟,见国荃背着背篓从偏门走来,忙亲热道:“哎哟,我以为谁呢,是少爷回来了?”国荃笑着走到秀娟面前,“哈,婶子,我回家看看,顺便把我们三人的冬衣带过去。”“是啊,我昨天还说,马上立冬了,几个孩子也不回来拿厚的衣服。”
国荃将背篓放下,“婶子,这些鸡您看怎么吃吧,都是收拾好的。还有这些鸡蛋,哎哟,瞧,这几个都颠破了。”
“没事没事,等着,我拿碗装上。”秀娟匆忙进厨房拿出只碗。
秉钰闻听二人在院里说话,挺着大肚子从织房走来:“九弟,怎么就你自己回来,壮芽他们呢?”
“哈,那两个家伙住着不想走,说等几天再回来。”
秉钰笑道:“这回好了,可成了脱缰的野马。行吧,只要他们在外面住得开心,让大人放心就好。”
国荃一个暗笑:“我看,只要家里不去请,他们是不想着回来。婶子,您把鸡和蛋收厨房吧,我将这些茶叶给爷爷送过去。”他又转向秉钰,“嫂子,我去看看爷爷,回头说话。”
“嗯,快去吧,爷爷正想你们呢。”秉钰说。
曾星冈正在屋里整理着衣帽准备出门,国荃兴致地进了屋:“爷爷!”
曾星岗猛地一惊:“哎哟,我的乖孙孙!这是从山上回来了?”国荃上前一步,祖孙俩相互端详着,爷爷拍着孙子的膀子,“嗯,瘦了,也结实了!怎么,你弟弟他们没和你一起回来?”
国荃望着爷爷,笑道:“本打算我们一起回家看爷爷,可山寨弟兄每天都要学习认字,我一走,他二人必须接替我来授课。”
曾星岗闻听:“哦,我明白了,这两个小子也当上先生了?”
“是的,我们轮流着回来看您。”国荃拿出茶叶,“爷爷,这是二喜叔给您带的茶叶,弟兄们自己种的。除了自己喝,其余的全卖给茶商了!一年还赚不少钱呢。”国荃说着将茶叶放在八仙桌上。
爷爷乐呵道:“哈,我真是小看了这傻二喜。”国荃扶爷爷走向座位,“爷爷,我泡这个茶给您尝尝。”
二人刚刚坐定,国藩从门外进来:“九弟,听你嫂子说,你回来了。”
“哦,大哥!我正说给爷爷请了安,就找大哥去呢。大哥快坐,我从山寨带的茶,二喜叔要我带给家人喝的。”
国藩朝茶叶扫了眼:“哈,看来,家里五年不需要买茶了,这么多?”
国荃解释说:“带这么多回来,二喜叔是让大哥带些回京城的。大哥先试喝一下,若是喝着好了,我告诉你一个奥秘!”
“哦?这茶莫非还藏有玄机?”
国荃将泡好的茶,分别递给爷爷和大哥:“尝尝,尝尝,尝了再说。”
爷爷和国藩端起杯子细细品着,国荃观察着二人表情。
爷爷点了点头:“嗯,好茶!”
国藩也吧咂着嘴:“嗯,茶香、色泽均称得上上品...哎?二喜叔怎会有这般茶技?他一个习武之人。”
国荃诡秘一笑,说道:“这茶,故事太多。哈,先卖个关子,回头我再与大哥细细讲来。”
国藩刚要说什么,被春姑和芽妹请几位吃晚饭的热情给堵了回去……
二天一早,国荃牵着马和大哥并行从偏门出了院。国藩望着国荃嘱咐着:“九弟,路上小心。”
国荃点头,对大哥道:“大哥回吧,我回去安排一下,初二前,我赶回来给大哥送行。”
国藩忙说:“九弟不必专程赶来为我送行,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大哥回到京城,会书信与你们联系。”
国荃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他转头上了马,只见他夹了下马肚子,马奔跑起来。国藩望着弟弟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荷香正和几个厨娘,在打扫整理院落,国荃骑着马进了山门。荷香朝国荃望去,她犹豫着迎了上来。国荃跳下马,冲荷香一个干笑,荷香伸手牵住马缰,并主动道:“大师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想着在家多住上几日?”
国荃说:“哈,回家取几件衣服而已。”
荷香看着国荃欲言又止地:“那……”
国荃看着对方的脸:“怎么,荷香姑娘有话要说?”
荷香不好意思道:“哈,没什么,我是想,怎么不借机去你未来的岳丈家看看你的那个她?”
国荃莫名其妙道:“岳丈,哈,谁的岳丈?”
荷香嘴角往上一仰:“哼,和我装傻。”
“装傻?什么意思?你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是我多嘴,让你难为情了,马交给我你忙去吧。”
国荃扭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他回过头来:“荷香姑娘,能否说明一下你刚才所讲的意思。”
荷香说:“那么聪明个人,还需我说明?谁知你们这些男人、心是怎么想的。忙活起来,连心上人也不放在心上了。唉,又何必装腔作势,写什么情书?”
国荃被荷香说得一头雾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一下岳丈,一下心上人,谁在写情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荷香将手一背:“真不愧是大师爷,说起话来严丝合缝。”
“荷香姑娘,恕本人愚钝,可否点拨一二?”
“既然少爷执意要我说出个一二,那请师爷回忆一下,你枕头下面的情书是写给谁的?”
“我枕头底下有情书?这怎么可能!谁会写给我?”
荷香大笑起来:“瞧瞧,情急之下自己都乱了方寸。明明是你写给她的,还会有谁写给你?”
国荃被荷香说急了眼:“简直一派胡言!我家里除了亲姊妹,任何女人我一概不认得。怎么会给人写情书?”
荷香见国荃着急的样子不像是装,自然想到国葆和壮芽的头上,荷香喃喃道:“这么说来……”国荃盯着荷香,“这么说来,你怎么知道我枕头下面有情书的?你不是不认得字吗?荷香姑娘,以后,请不要再开类似的玩笑,我会很窝火的。”
国荃说完掉头走去,一个大大的难堪令荷香不知所措:“这这,怎么会这样?”她又朝国荃的背影望去,“哼!窝火,窝什么火?你不窝火我才窝火呢!”
这一幕恰被一旁的荷香娘看在眼里,她对荷香呵斥道:“死丫头!马又惹你啦?你冲着马吼什么?”
尽管荷香被国荃怼了个没趣,但她终于知道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国葆对她的那些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国荃提着布包大步流星向正堂走来,迎面虎子、猫眼、大壮,说笑着从里面走出,虎子见面忙说:“哟!师爷从家回来了?”
国荃淡然一笑:“哈,拿几件冬衣回来。”四人屋里屋外分头走去。
二喜见国荃进屋,忙迎了上来:“啊,这就回来了?呵呵,你还真守时。”
国荃将包裹桌上一放,打开拿出件棉袍:“叔,穿上试试,奶奶按上次那件旧的比着做的,试试合身不。”
二喜拿棉袍在身上比画了下:“错不了!哈,还是婶子疼着我啊。嗯,怎么样少爷?”
国荃看着二喜急迫的眼神:“什么怎么样。”
“哎?你临下山给我留下的那句话,我可一直等着呢。”
国荃袍子一撩:“不急,坐下慢慢说。”
二喜直勾勾地盯着国荃:“好,不急,你说,你的那个想法是什么?”国荃诡秘一笑,正要开口,国葆和壮芽已跨进门槛。二喜冲二人一笑,“一大早,什么事啊,二位少爷?”
“没,没事,听荷香姐说九哥回来了,我们来看看。”国葆说。国荃忙说,“正好,你二人将我带的衣服先拿回屋吧,我和叔说几句话,等下就回去。”
国葆二人应了声,拎着包裹出了正堂。
二喜为国荃斟上茶,见国荃手摸茶杯沉吟不语:“怎么?挺为难的?”
“哈,没有,只是...不知从哪开头说起。”
二喜着急道:“嗨!怎么想就怎么说,有什么难开头的?我就知道,你小脑袋瓜一转,定有大惊喜!”
国荃说:“哈,那倒不一定,不过嘛...”“不过怎样?”
“二喜叔,还记得我们当初,想在长沙开茶肆的那档子事吗?”
“你不说,先和王掌柜做着,缓缓再说嘛。”
国荃微微点了下头:“嗯,可就在昨天,当我看到咱们的秋茶,忽然萌发奇想...叔,您说,贩茶这生意,最快最省事的路子是什么?”
二喜说:“这,最快最省事……还真想不出来。世上什么生意不得从生产到贩卖,中间不知要经多少人倒手,更何况茶叶?”
国荃胸有成竹道:“还真有。”
“有?怎么个有法?”
“叔,当初,我们考虑在长沙开茶肆,目的是什么?”
“还不是因我这地方庙小,见不到真佛。长沙茶商多,不说多,能搂住一个茶商的粗腿,咱的茶路不就光明了!”
“即使那样,我们还是会被茶商剥去一层利。”
二喜双手一摊:“茶卖给谁,不得被谁剥利?”
国荃自信道:“既然被剥是注定难免,那我们就得想法子,尽可能少被剥皮。以保证我们利益最大化。”
“这话,我越听越糊涂。”
“糊涂,是您没想明白。”
“少爷,你就直说吧,你知道,叔的脑子不会打弯。”
国荃道:“我们到长沙做茶肆,是不是要出钱租店面,再把茶叶运过去?还要有人守着经营?”
“那是自然,开什么店不得如此?”
“我这个想法是不用开店、不找人经营、不出一文钱、不需要经过茶商的手,我让他亲自上门找我们供货。”
“有这等好事?说,说下去……”
国荃顿了顿:“我想做京城的茶生意。”
二喜一摇脑袋:“嗨!去长沙都要花这么多开销,京城比长沙远了三千里,不花一文钱,这怎么可能!”
“这个事,目前,我只是设想,但我相信一定可行。”
“少爷,你这个圈圈画得也太大、太远了!真不知你的自信来自哪里。”
国荃直言道:“来自世上第一个卖茶叶的人!”
二喜丧气道:“叔就知道,世上的生意都讲个门道,路数。不花本钱就能赚钱的事,还真摸不着庙门。”
国荃说:“我来告诉您,就是我大哥!”
“你大哥?”二喜搔着脑袋问。
国荃坚定道:“对,我大哥!昨天,您不说,让大哥带些茶回京城喝吗?就在那一瞬,我似乎看到,我们山寨茶的未来出路。”
“你是想...让你大哥帮我们卖茶?”
国荃不屑地:“错!我大哥永远和生意二字扯不到一起,满脑袋的学而优则仕,即使他诚心想做,你教也教不会!”
“那你刚才?”
国荃说:“您昨天不是说,大哥身边都是些有头面的人物嘛?”
“那又怎样?”
国荃凑近二喜:你想啊?我们制茶的秘方全大清独此一家,大哥喝了都说上品!只是我们苦于商音闭塞,途径狭窄货出不去,但这恰恰又是我们的优势!
“说明白点...”
“正因为我们消息闭塞,正因为我们途径狭窄,想必,那京城人不可能喝到我们的茶!至少,很少有人喝到。我想,但凡大哥身边的朋友或是有身份的人喝到,定会问起茶的出处。”
二喜眼睛一亮:“哎,听到这会儿,听出点门道。说说,继续说...”
国荃慢条斯理道:“试想,您第一次喝到别人的好茶,是否会感到好奇?起码也要打听打听,问问这是什么茶,什么来路?”
二喜说:“说到底,你还是想在京城卖茶?”
国荃摇头道:“如果只是简单地卖,我就不去费这个心思了。叔,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的茶成为贡茶?”
“贡茶?没,没敢想过。”
国荃脸一沉:“做生意想都不敢,还叫生意人?”
二喜重复着国荃的话:“贡茶...我倒是想啊!可这庙门在哪呢?”
国荃说:“庙门也是人修的!我们只需将茶送到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嘴边,让他喝后并惦记着。京城的茶臣,还不派着车队找上门的来拉?”
“这事...你和大哥说了吗?”
国荃摇了摇头:“没有,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哥这人,只能和他谈仕途,不能谈生意。或许我说漏一个字,挡不住,他连带走喝的、都不一定带了。只要大哥能带回京城喝,就是在帮我们扬名。”
二喜顺着国荃的话:“那是,再好的宝贝窝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国荃哪国荃,你小小年纪城府好深!叔都甘拜下风。经你这么一说,莫非真的有一天,我们的茶会成为朝廷贡茶?”
“俗话说:心想事成!凡事得多想。刚才,我说第一个卖茶的人,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大家都迈不开第一步,世上哪有生意人?”
“嗯,道理确实深奥。少爷,你又给叔拨开一层迷雾。”
国荃不好意思地:“叔是操持大局的人,这些小事是您没顾上细想。”
二喜自叹不如地:“读书人做事叔真是领教了。国荃,以后咱山寨的大小事,你都给叔把着关,你不愧是叔的大军师!”
国荃说:“我哪里会把什么关,一心想把叔的武艺学会才是我的目的。”
二喜说:“习武的事包我身上!不过,贡茶这事你可得再用用心思。喝茶的惦不惦记,今天起,我可是惦记上了!一旦我们的茶成为贡茶,那我们山寨茶叶,可就名垂青史了!”
国荃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至于我们的茶最终会不会成为贡茶,我不敢保证。退一步说,即使进不到皇宫,最次也要攀上个京城的大茶商。”
二喜拍着国荃的肩膀:“好小子,走!叔教你练练手,让你感受感受获取猎物的爽快!”
二人对视一笑,走出了正堂。
河对面的小溪旁:荷香正站在溪旁聚精会神地叉鱼,二喜和国荃骑马渐渐走来……
荷香扎了条不大的鱼,正在欣喜,抬眼看到二人,忙叫住:“干爹!”
“哟,这傻丫头,大冷的天跑来叉鱼?瞧,弄得满裤脚是水。快别叉了,走,跟干爹打猎去。”二喜说。
荷香朝国荃望了眼,低头道:“你们去吧,我马上回去做午饭了。”
“那,那就快回吧!瞧瞧,鞋子裤腿都湿了。”
荷香答应着点点头,二喜和国荃朝山下小路走去……
眼看国藩的公假就要到期,母亲江氏一行在织房为国藩准备回京的行囊。江氏将十双鞋子往包裹里用力塞着,国藩一边劝道:“娘,装不下就少装两双吧,我一下也穿不了十双鞋啊!”
江氏‘唉’的一声:“鞋子有棉有单,穿的时候就知道不多了。”
国藩嘿嘿笑着:“一双棉鞋可以穿好几年呢。”
母亲倔强道:“不用你管,穿不穿的,只要你带上娘才安心。”
一旁秉钰也帮腔说:“娘,实在装不下,不如把几件单衣拿出来吧。国藩说,京城过了冬没几天就是夏天,春秋两季的衣服穿的时候很少。”
秀娟说:“做都做了还是带上吧,多件衣服也好换洗。”
眼看着大包、二包已经打好,母亲舒口气道:“啊,行了!别看现在东西多,等用的时候就会嫌不够。”
国藩笑着道:“娘,光穿戴就这么多,您又让带那么多吃的。”
母亲说:“路上不是有车嘛,又没让你背着。这一走,不知几年才能回家呢。唉!再想想,还有什么没装没带的,别忘在家里了。”
秉钰说:“我们屋还有一堆呢,都装好了。”
此刻,江氏五味瓶打翻似的,她看着行囊、又看看秉钰的大肚子:“唉,看来,这孩子是不让他爹看一眼就得走了……”
秉钰低头苦笑道:“定是您孙子,担心和爹见了面,爹就舍不得离开他了。”
江氏一声叹息:“还是我秉钰会宽娘的心。国藩哪,明早你就安心走吧,等孩子出生家里给你写信,或许不等你到京城,信就先到了。家里有娘和你婶子在,其他你不用担心。”
国藩竭力挤出个苦笑:“我没不放心的。”
母亲拍了拍行囊,说:“行了,东西都先放这里,国潢定的车、明早辰时到家门口。等车到了,直接从这拿上车就是。”
春姑和芽妹拉着国藩恋恋不舍道:“大哥,明天,您真的要走了吗?”
国藩俯身摸着二人的脑袋:“大哥回去准备当差了。你们两个在家乖乖听大人的话,等大哥下次回来,给你们买好看的衣服穿,好吗?”
芽妹撇嘴忍着哭,点了点头:“我每天都在跟奶奶学绣花,等大哥回来,我一定送大哥一个自己绣的荷包,给大哥装钱用。”
“嗯,大哥等着。”
江氏对秀娟道:“他婶子,今天正好是初一,你陪我去祠堂给祖宗上炷香。”
国藩忙说:“娘,我随您一起去吧。”
江氏说:“也好,秉钰怀着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去了。”
秉钰看了眼丈夫:“没事的,我肚子里怀的也是曾家的后啊!祖宗看到更高兴才是。”
秀娟关怀道:“少奶奶,你都足月了,这时候还是少出门的好。”
秉钰祈求的目光看着国藩:“应该不会有事的,瞧,一点动静都没呢。”
母亲江氏说:“还是在家吧,想去,等孩子出生了再去,国藩我们去就代表你了。”秉钰也只好作罢。
山寨午饭已过,新到的芳嫂,一旁忙着洗刷,荷香守在炉灶默默地等待着什么。芳嫂不由自言自语着:“都这时候了,寨主该回来了?”
荷香木讷着脸:“我半路上碰到他们,说是去打猎。芳嫂,要不你忙完回屋歇吧,我等着就好。”芳嫂忙说,“没事。”
二人话说不及,二喜和国荃拎着几只野兔,说笑着进了厨房。芳嫂咧嘴一笑:“哟,正说你们呢,等着,我给你们盛饭。”
二喜拎着野兔对荷香道:“呵呵,看干爹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荷香忙上前接过:“哈,收获可是不小,晚上又有野味吃了。”
二喜说:“这是我的大师爷打的,怎么样?战绩不错吧。”荷香扭头抿嘴一笑,没再说什么。
国荃洗完手,坐在挨着门口的方桌前,荷香忙将焖好的鱼端上桌,嘴里说着:“犒劳有功之臣!”
二喜回头一看,打问道:“闺女,你今天叉多少鱼啊?那么多人吃,还剩这么多?”
荷香诡秘一笑:“我专门留着孝敬干爹呢,才不会给他们吃。”
二喜‘嗨’的一声,“干爹吃肉都懒得吐骨头,你弄这么多鱼难为我!”
坐在一旁的国荃会意道:“叔,您懒得吐骨头,我替您吃,我专爱吃带刺的。”二喜呵呵一笑,“那敢情好。”
芳嫂这时端上米饭和几碟肉菜,二喜看着芳嫂和荷香:“哎?都站在这看着我干嘛,你们都吃过没?”
芳嫂说:“我吃过了,荷香还没吃呢。”
二喜冲着荷香:“那还等什么,坐下一起吃啊!”
荷香扭捏着身子坐下,芳嫂一边收拾灶台去了。
荷香见国荃吃得津津有味,心中暗喜:“干爹,鱼,您真是一口都不吃啊?”
二喜嘴里含着饭:“费,费事,还是肉吃着爽快。”
荷香脱口说道:“哦,那我就放心多了。”
什么?二喜纳闷地盯着荷香,荷香忙解释:“啊,不不,我是说,总共没几条鱼,怕,怕你们为抢鱼吃打起来。”
二喜脸一沉:“鬼丫头!干爹就是喜欢吃鱼,有你在,干爹也舍不得吃,我知道你爱吃鱼。”
荷香眨了眨眼,玩笑道:“干爹真这么疼我?”“那还能有假。”
荷香嘴一撇:“假的。”“你说我疼你是假的?”
荷香再次说了声:“假的。”二喜说,“故意气我是吧?”
荷香说:“干爹真是贵人多忘事,您知道,我一吃鱼虾身上就长红疹,痒得觉都睡不成,您一再嘱咐我,以后少吃鱼。”
二喜恍然大悟道:“对哦!那你还去叉鱼,你知道干爹也不怎么吃鱼的。”
国荃忙解围道:“爱不爱吃是叔的事,人家姑娘是想让您换换口味,您怎么那么不领情呢?”
荷香借话题忙冲着国荃:“瞧人家大师爷多会说话。哈,怎么样?鱼这么炖着吃,还合口吧?”
国荃边吃边说:“我对吃鱼没讲究,只要是鱼怎么做都喜欢吃。谢谢你荷香姑娘,做得非常好。”
芳嫂打扫完厨灶,边说边向外走着:“你们慢慢吃着,没别的事我就下去了。”
“嗯,歇着去吧。”二喜说。
国荃望着芳嫂的背影:“这个芳嫂,以前好像没见过?”
荷香解释说:“昨天刚来的。先前,一直在茶园帮着做茶,说是肩膀受了潮湿,肩头不利索,干爹就让她上山帮厨了。”
没等国荃反应,二喜接腔道:“说来芳嫂也是个苦命人,她家是广西的,十几岁就被土匪架到了山上,成了压寨夫人。这帮土匪流窜到湖南,被我端了老窝。当我知道她的状况,也就放了她一条生路。”
荷香接着道:“干爹给她发放银两,让她回家,可她说老家人都没了,死活不愿意回去。干爹就把她留在了山寨。”
国荃回想着芳嫂的模样,不由地:“哦,曾经的压寨夫人?”
荷香补充道:“还不都是穷人,被逼的。”
说话间,二喜拍拍肚子:“行了,吃得好饱。”国荃也将碗一推,“我也吃得好饱。”
荷香忙起身收拾碗筷,国荃也帮着一起收着,荷香对二喜道:“干爹,快回屋躺着歇会吧。瞧您的眼,没喝酒也是红的。天天熬眼,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二喜揉着肚子:“二百号人的家业,不熬眼不行啊。好,听闺女的!我回屋歇会。”二喜说着出了门。
国荃和荷香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国荃边收拾餐具、边用余光乜了眼荷香,荷香倒是爽快,直接来了句:“少爷不回屋歇着?”国荃真不知如何对其开口,二人心里较量,已不是一半天了。他憋了好半天才说,“荷香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
荷香盯着国荃臊红的脸装傻道:“少爷说什么,我不明白。”“你,明明自己不能吃鱼,还大冷天的去叉鱼。”
荷香说:“不是有人喜欢吃嘛。”
国荃语气犀利起来:“为何要这样对我?你分明是反感我的。”荷香一脸的挑衅相,“谁知道呢。反正,听说你喜欢吃鱼,就做来给你吃啦。”国荃说,“那你为什么见我总是横鼻子竖眼睛的,给我耍脸色?”
荷香一个不经意地冷笑:“哈,有嘛?我怎么不知道。”
国荃抓住荷香肩膀直视着她:“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荷香横着劲,盯着国荃的脸,勒令般道:“放开我,你知道你不是我对手。”
国荃眼睛瞪得更大:“你一定要和我说个明白。”荷香转脸一笑,“我还真就喜欢你这犟劲!”
国荃进一步逼着荷香:“你说!”荷香将头一昂,“我偏不说。”
国荃按着荷香肩头:“你!一会给我做鱼吃,一会横着脸瞪我,你究竟什么意思?”
荷香掰开国荃的手:“我也不!知!道!”荷香话毕掉头跑出了厨房,国荃望着荷香背影,胸脯一起一伏,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