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大声喝道。
杨子美立即吩咐小厮,将书信取来。
上面确实写着“少淮亲启”,还有封印的痕迹,可见从未拆开。
杨子美递给季少淮后,便退至一旁,等候解答。
季少淮接过信件后,匆匆看了一眼,就递给刘知府。
刘知府接过信封,简略地看了一遍,立即高声呼喊:“派人前往府学,将这位何怀仁带来此处……”
话音未落,他转而又说道:“罢了,诸位随本知府一同去府学。”
刘知府点了几位涉事的人员名字,继而说道:“另外,传我号令,大明,你脚程快,也通马术,就由你回府衙,通知壮班,率众捕快即刻前往府学看守。”
“诸位,咱们一同前往府学,还望各位谨言慎行。”
刘知府话音刚落,众人应答:“谨遵教诲。”
他说走就走,立马叫人收拾好马车。
诸位亦跟随其后,上了马车。
现下王晟与季少淮二人,正在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讨论杭宇东的书信。
说这是一封信件,不如说这是一纸状书。
“状告人杭宇东,长乐府长乐籍人士,于天启四年中得秀才,特此书信一封,状告长乐府府学何训导,何怀仁目无法纪,残害生员。假借职位之便,铲除异己。假借兜售考试密典,谋财害命。”
季少淮一一叙述他看见杭宇东所写的书信,到最后,他说道:“余不忍同窗及诸多弟子饱受其害,遂集齐联名证词一份,证人数名。”
他心绪杂乱,神情复杂地说:“若真如此,那此前的事,应与他无关。如果是单单为了状告,为何不直接找我,或者找杨子美?”
季少淮自顾自说着。
突然,一瞬间,抬头看向王晟:“现在看来,他能说得动得杨子美,未必说不动其他人,那样的话,他又为何无辜枉费自己的性命?”
王晟亦是抬头,回望季少淮。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季少淮面上一白,应到:“舍生取义?”
“怕是如此。”
王晟点着头,直视季少淮说道:“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世家子弟,或者说任何人,可凭借自己又无法去官府报案,只能出此下策。”
季少淮眼眸中透露些许寒光,又隐没。
“所以,甚少出现在诗会的沈思之会来,这是为了能够确保杨府不能将事件压下来,尽早报官。”
王晟回应道:“杨府为了让事件不要传播,肯定会让参与宴会之人留在原地,守口如瓶,出去后也是以利诱之。这样一来,他身死的信息就没办法第一时间传开,幕后黑手也无法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做出应对。”
“那他为何要请你?为何要将纸条递给我?”
季少淮没能想明白这个逻辑。
王晟接过这个问题,轻声说:“只有请我,才能为你作证,你与他的死,毫无关系。”
季少淮错愕道:“为了我?”
“没错,正是因为你,少淮。”
王晟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敲击着膝盖,一下又一下。
“既然乙班的同窗都知晓你我二人可谓是形影不离,我又不常参加诗会。只要邀我,你有大概率也会来到此处。”
“而我。”
王晟指了指自己,继续说道:“不善诗词。如果刚才在宴席处没瞧错的话,源头处的精巧小物,除却运送食物,更大的作用,应该是用来选人作诗。”
“本次诗会中,为何有二人席?为何有一人席?不正是为了那些不会书写诗词的同窗与会写诗词的同窗相聚一处吗?”
“可是,他又为何将纸条递给我?”
“因为,这与册子一案不同。牵扯进里面的世家越多,对他来说越有利,他就越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死去。他选择你我,不过是因为,我们,曾作为协助书册违规售卖之人罢了。”
季少淮恍然大悟,说道:“他这么做,在场的所有人为了洗清嫌疑,只能按照他的计划,探查他身死的理由。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够保证状书能够递给刘知府。”
季少淮越说越顺,越想越通。
“而且,从他身死到现在,事发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从他的死因的探查,转到了对何训导贪赃枉法一案的探查,正是因为涉事之人,除却杨子美,嫌疑已然全部洗清。”
“杨子美为了脱身,只能将留在他那里的书信拿出来……”
“毫无疑问,在这点上,杭宇东是成功的。”
王晟肯定道。
“如果他胸怀大义,为何之前要将我赶出府学?”
季少淮提出质疑,这也是让他不理解,也是对杭宇东身死感情最为复杂的一点。
“我此前曾经私下调查过他。”
季少淮眉头紧锁,朝王晟说道:“他家中有一位年岁尚可,却双目失明的母亲,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因而他的家境清寒,幼年刻苦念书,考取功名,终于在而立之年考入府学。可是,他却因为想将我赶出府学一事,自己丢失了廪生的身份。”
“他的母亲与妹妹,都因为这事,在左邻右舍中,饱受非议。他也每况愈下,出了府学一直没有私塾愿意聘请他当先生,家中断了银钱,只能通过做些杂事赚钱补家。”
“早年家贫,也未能娶妻生子。听说府学退学之前,已有议亲之人,可是出了事情,女方便绝口不提此事了。”
“他本可不必如此。”
“他本可不必如此。”
王晟又重复了一遍,季少淮的话。
“若有人非要他如此呢?”
“或者说,他因为识人不清,轻信他人,导致这一切呢?那人非要赶季兄你出府学呢?”
所以,他才不相信任何人,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来找季少淮,寻求帮助,也只是抱着递交纸条的想法。
季少淮应下自然好,不应下也罢了。
他想,自己难逃一死,不如借机将此事公开。
左右他,早已别无所求。
自己所求,不过是自己一纸状书能够呈于知府案上,是即日往后,学子不再受骗。
凛冽的寒冬早已走远,此时此刻,王晟却感觉被一层一层的厚冰包裹,冷得令人无法呼吸。
一时间,他分不清是现实的冰冷,还是脑海中的幻觉,只在心中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世道,状书只有身死才能递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