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弟,你……”
王晏纠结许久,吐出:“难不成,你是因先前王显用计浸湿书本一事?除此以外,我着实想不到你们还有什么过节。”
他踌躇半刻,在院中来回踱步。
“可是,经过此事,王显也被赶出族学,如今相隔甚久……”
王晏骤然回神,走到王晟身边,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差点将其拍了一个踉跄。
好在王晟来府学以后,仍未放弃锻炼。
他没有察觉,自顾自压低声响,言辞恳切地说道:“算我厚颜无耻,你是我弟,就和我说一句实话吧。难道你因为那件事记恨他这么久?”
王晟失笑,复述道:“记恨?”
他摇摇头,直视王晏的眼睛。
“恨容易使人身心疲惫,我不恨他。”
王晏再次怔住。
王晟反问:“若是晏兄在官道上行走,一条恶犬无故朝你狂吠,你该如何?”
王晏立即回答:“若是无主之犬,自然是疾步走开。”
“若它反倒追你,咬你一口,你又该如何?”
“我会用棍棒将它赶走。”
王晟微微一笑,好似冬日里的细雨,冷冽逼人。
“若是你因此腿脚受伤,无缘科举呢?”
“我……”
王晏刹那间明白过来王晟说这句话的用意,急切地问道:“那你呢?如果你遇见此事,又该如何?”
“我前头行事与你没有任何区别。”
王晏听王晟这么回答,松了口气。
可是,刚刚放下的心,又在下一句提起来。
“可它若让我无缘科举,也必将不能善终。”
王晟叹了口气,望着不可置信的王晏,略带嘲讽说道:“所以,你不应该问我记不记恨,你要问就去问王显、王炅二人,他们自己做过什么。”
对王晟来说,这两人与路边冲出来狂犬没有任何区别,谈不上记恨。
谁又会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它们身上呢?
顺手解决了便是。
不过,大部分犬类可比他们可爱多了。
王晟没有说得这么直白,转而提起刚刚的话题:“我尚且如此,也不外乎族人有私。晏兄。”
“?”
王晏沉浸在刚刚的话中,听见王晟喊自己,抬起头来,脸上明显挂着问号。
“别想了,回去问问王旲吧,他知道的比你多。”
与此同时,虽说考生已然离场,可贡院内仍旧热火朝天。
负责批改朱卷的考官本就睡眠不足,又连续改了两三天的卷子,实在撑不住。
他们前头用青笔在答卷上画圈,好好的写上足字的评语,到后头直接扫上一眼,若是废除的卷子直接写上二字“不取”,中等的写上“得体”“词确”等等,只有上等的才用得上四字及以上的评语。
负责改第一场四书题与五经题的是两位同考官与副考官。
虽然没有明说三场考试哪场为重,可坐在这里改卷的无人不知第一场为取士之关键,主考官当然也知晓,派了三人同改卷子。
副考官程敏政接过同考官递来的朱卷,再仔细核查一遍,突然看见一张朱卷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青笔画圈的痕迹,除此以外,两位同考官都在上面留有自己的评语。
其总评为:
“经世之学,明畅可嘉。”
“纯雅切实,典显可录。”
程敏政瞬间精神抖擞,浑身充满力气。
他好奇地探查,果然发现这两位同考官所言非虚,立即再次仔细查看,越品越觉得此子精读四书五经,还略通经书的其它注解,能将自己出的题目答上。
程敏政站起身,拿着试卷边走动边看,大叹一声:“好!”
随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提起青笔,写上:“义理精当,文辞精悍。”
他将这份卷子与先前取士的卷子放在一起对比过后,将其放在第一位。
最终,这份卷子是在两日后呈到了主考官欧阳涣的桌子上。
每个考官都将自己认为尚佳的考卷放在前处,主考官也是由前往后看,因此,他先看到的第一场的卷子就是程敏政放在第一位的卷子。
欧阳涣看过后,在其上写道:“经义见解独到,必能尽忠,取之。”
与此同时,程敏政一刻也不能停歇,带着第一场的同考官,赶往第二场与第三场,检查他们是否将能中举的卷子,遗漏在废卷之中。
第二场的考卷亦在二日后送达,欧阳涣看到第一份试卷,乍眼一看,好似与第一场的考生文风一致。
他沉下心仔细检阅过后,在上面写道:“明莹老键,金科玉律,颇具风骨,定能以笔定千军,宜录。”
又过了几日,欧阳涣与其它考官终于将卷子改完。
“应以第二场为准。”
同考官胡礼愤懑不平,拿着手中的朱卷赫然发声。
“诸位请看,此子文辞极佳,若草榜将其排至末尾,是否有违公正取士?”
程敏政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嗤笑一声。
“胡考官,你单单看他第二场,自然是尚佳,可你要不要翻到前处,看看他第一场答的是什么?”
胡礼答道:“自是看了,能否让本官直言?”
“但说无妨,诸位聚在此处,都是为了商讨乡试榜单一事,若我要一人决定,就不会请诸位前来了。”
欧阳涣淡淡说道,给了本想出声的程敏政一个眼神。
程敏政随即闭嘴,静观场内诸位。
“在座诸位应当知晓,我朝取士应以《朱子集传》为准,那考题出得怎样,在下就不多言,但是此子答的也不算偏题吧?”
程敏政怒极反笑,有条不紊地陈述:“他对此简直一窍不通,你又何苦替他说话。欧阳考官是看在他第二场极佳的份上,才勉强将他录取。他第一场的答卷可是排至五十份卷子以外!”
他看见胡礼又要张嘴反驳,立即制止:“停!你先别说我的题目出的怎么样,他答的就不怎么样!”
“你说考场有几百位考生,放到考官这里的也有八九十份卷子,他能在此排到末位,不就证明他经书义理毫不通达!”
“而我观他的诗词,也比不得前十位。单凭第二场就要让他排到前列,你是太看得起第二场,看得起他,看不起我们其他两个场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