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季怀谦声音很轻,在林夕向他跑过来时,一把将林夕揽在怀里。
他的下巴靠在林夕的肩上,身子软绵绵的,好像没骨头似的,将大半的重心压在她身上。
林夕踉跄一步,接住了他:“你怎么在这?”
季怀谦有钥匙,为什么要冒雨在这里等她。
“姐姐……”季怀谦喟叹一声,完完全全忽略掉她的问题。
林夕觉得不对劲,伸手往他的头上探去。
在这微凉的雨天里,他的身子异常的滚烫,好像能将落在他身上的雨水蒸干。
林夕将他的身体稍稍支起来一点,神色凝重:“你发烧了。”
“嗯……不知道。”他耷拉着眼皮,脑袋在她的颈窝蹭了蹭。
林夕撑着他的的肩膀,埋怨道:“你刚下课?怎么不打伞?”
“刚刚雨停了一会,我想过来找姐姐。”他的声音黏糊糊的,每一个字都含在喉咙里。
林夕觉得他是烧糊涂了,怎么生病了不去医院,反倒来她家楼下等她?
她问:“我们去医院?”
“不去……”他的睫毛被雨淋得湿漉漉的,鼻头泛着粉,甚至开始无理取闹。
林夕不放心,刚想拿出手机打车,却发现手机电量告罄,仅仅亮了一下,便直接关机了。
雨越来越大,路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有意无意地看过来,这样在路边耗着不是办法。
“先回家吃药,不行再去医院?”
他的眼睛微阖,迷迷蒙蒙地应一声:“嗯……”
好不容易把季怀谦带回家,刚到沙发旁边,他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林夕尽量把他的身子往里挪了挪,但季怀谦抱着她不撒手,使得她半边重心都压在季怀谦身上。
他的体温很高,皮肤相贴的那一刻,林夕烫的一激灵。
她耐着性子哄:“你松开我,我去给你找体温针。”
“不要丢下我。”季怀谦白皙的皮肤泛着病态的潮红,被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头上,修长的手指还是倔强地拽着她的衣摆。
林夕本来有很多话想找季怀谦谈,但是看到他这副惨淡的样子,突然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我马上回来。”林夕不由分说把他摁在沙发上,起身去找体温针。
季怀谦昏昏沉沉的,被汗水浸润的额角闪着晶莹的光,眼眸却一直盯着林夕的方向,瞳色渐深。
雨水扑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密的白噪音,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色之中。
林夕给他擦了擦额头,拿出温度计:38.2c,高烧……
“吃点药吧。”
林夕家里的药一直很齐全,她把药放在他前面又去阳台找干毛巾。
季怀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静默几秒,他起身乖乖吃了药,温热的开水流入喉咙,昏沉缱倦的眼睛稍稍清楚明净了一些。
林夕又问:“去医院吗?”
她的黑白分明的眸中带着浓厚的关心,季怀谦直直地盯着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其它情绪。
可是她的眼里除了担忧,干净到一无所有。
他眉头轻轻拧了一下,闭上眼:“不去。”
林夕又给他打了一杯热水。
她很少有照顾人的经验,现在有些手足无措,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慌乱中才发现季怀谦身上的衣服大半湿透了,领子松松垮垮的,这样下去很容易着凉。
林夕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赶紧去阳台收下他前段时间落在这里的衣服。
来到季怀谦身边时,她放轻了语气:“去换个衣服,回卧室去睡觉好不好?”
“好。”季怀谦慢吞吞地站起身,林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还不忘把桌上的热水拿上。
窗外仍旧风雨飘摇,这个房间所在的位置背阳,光线昏暗。
林夕点亮了床头灯,暖色的灯光柔和,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季怀谦坐在床沿边,竟直接在林夕面前解开了扣子。
年轻白皙的酮体一点一点在他的指尖展露出来,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透着淡淡的粉,在他的背上形成了奇异的图腾,占据了林夕的视线,填满了她本就的混乱思绪。
林夕愣愣的没什么反应,直到季怀谦伸出手来,歪着头问:“姐姐,衣服?”
林夕才清醒过来,然后竟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微微泛酸。
她在心疼,心疼季怀谦过去所遭受的一切。
林夕将干净的衬衫放到他手里,把他脱到一旁的衣服拾起来,匆匆离开了客厅。
洗衣机在不停滚动,林夕回去收拾了一下沙发上残留的水渍,再回到房间里时,季怀谦已经乖乖地躺在被窝里了。
这里没有准备他的裤子,所以他只是穿着一件衬衫,还有贴身的短裤,好在他盖着被子,卓越的身材被掩盖在底下。
台灯打着温暖的光,照着他的侧脸,他唇色很淡,不安地紧抿着。
昏暗的房间里,他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姐姐?”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在他的眼角泛着微光。
“我在的。”林夕拿了干毛巾给他擦了擦,柔软的棉布带在沐浴露的甜香,轻轻的擦过他的眼尾,像暮春的温柔风。
“身上很难受。”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语气可怜极了。
“要去洗澡吗?”林夕迟疑地问。
但是面前的季怀谦连抬手都费劲,怎么可能自己起身去洗澡。
林夕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林树哲生病的时候,徐佩总会拿着毛巾给他擦背。
林夕顿了顿,“我帮你擦一下汗吧,然后你就乖乖睡觉好吗?”
季怀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刚换上不久的衣服从头上一把脱下。
腹部的肌肉纹理清晰,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林夕别过脸,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上去一点。
季怀谦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林夕,那些陈年的伤痕再次出现在林夕面前,这次她看得更清楚,更细致。
毛巾浸过热水,贴在皮肤上非常舒服。
林夕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痛了他。
察觉到林夕的谨慎小心,季怀谦低低哑哑地从喉间哼出一声闷笑来:“姐姐,我以前说过的,早就不疼了。”
林夕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手指落到了他腰腹上的那道深红,问他:“这个新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那一夜林夕在琴房里问他,他只说是打球受的伤,林夕当时是不信的,但那时两人感情浅薄,所以林夕没有追问下去。
“真的是不小心。”季怀谦不想多说这件事,垂下了眼帘:“很丑……姐姐别看了。”
林夕握着毛巾的手紧了紧,背后那些就伤疤更是交横错杂。
林夕心疼道:“她以前这么对你,不怕别人知道吗?”
季怀谦知道她说的是戴琬晴,于是那些久远的记忆又慢慢在他脑海里重现。
“她把我关在二楼尽头的房间里,那里不会有人经过。”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迫于权势,不敢声张。
季怀谦弓着身子背对林夕,像一个落寞的少年。他说话时胸腔的振动会透过薄薄的毛巾,传到她的手心。
“……这样多久了?”林夕的声音很轻。
季怀谦顿了几秒:“大概是从我五岁的时候吧。”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商业联姻,但这一切也是母亲精心设计的产物,可即便顺利结婚了,父亲还是对母亲一直都没什么感情。母亲不甘心,逼着我去父亲面前卖乖讨巧,稍稍不顺着她的心意,迎接我的便是禁闭室里无端的黑暗……”
戴琬晴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在她嫁进季家之前,就已经在刻意谋划。可一个人的心是不会因为设计而妥协的,季远瞻从来没有爱过原配季夫人,更不可能爱上戴琬晴。
戴琬晴赢就赢在季夫人已经死了,可是季媛霜和季升凛还站在她的对立面,使得她更加敏感警惕。
于是年幼的季怀谦便成为了戴琬晴的工具。
季怀谦不禁在父亲面前卖乖和讨巧得不到回报,还要被自己的母亲惩罚虐待。
他陷入了回忆,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纷争而至。
“我养过的宠物……”
季怀谦低喃:“都离开我了……”
林夕深深体会过这种感觉,不禁感同身受。
就像小黑的离去,不只是一段过去的回忆而已,更是带走了她灵魂的一部分。
“很多时候我都想过要不要一了百了,一起离开,但我好不甘心……明明犯错的不是我,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
说着,季怀谦竟扯出了一抹的笑意,林夕看不到的地方,眸底依旧冰冷。
林夕看不见季怀谦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支离破碎,她突然很想抱住他。
“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她重复了两遍,一边告诉季怀谦,一边告诉自己。
但无论是林夕还是季怀谦,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的认知到,这是永远也不会痊愈的伤口。
季怀谦勾了勾唇角,在一片安静中继续开口:“姐姐,我一直知道父亲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我知道她是姐姐的母亲。”
“西南角的房间尽头,还有一些被尘封的画,都是姐姐的母亲画的,我当时不让姐姐进去,就是怕被姐姐知道……”
季远瞻不敢面对这些画,常年尘封于角落,后来被季怀谦偶然找出来,在戴琬晴发现销毁之前事先藏了起来。
比起他的计划,他更在乎林夕。
所以姐姐,感到愧疚的话,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林夕顿了一下,她知道季怀谦所说的那个画一定就是她母亲徐佩的作品,原来全是季远瞻以匿名身份拍卖下来的。
但没想到上午元辰宇刚和她提起这件事,季怀谦下午便给出了答案 。
这么巧吗?
林夕毫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毛巾,安慰道:“好了,什么都别想了,睡觉吧……”
林夕重新把衣服披在他的身上,起身想离开时,季怀谦用力拽住了她。
林夕一时重心不稳,又落回床上,被季怀谦从身后紧紧抱住。
林夕被季怀谦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季怀谦却更用力地抱紧她,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里,闷闷地说:\\\&姐姐,别走......别离开我......\\\&
林夕被季怀谦勒得有些难受,她抬起头看向季怀谦,只见季怀谦闭着眼睛,脸颊因为生病而泛红,好看的唇脱水干裂,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似的抱着她不撒手。
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还能走到现在。
林夕不由得有些心软,也就没再挣扎,任由季怀谦搂着自己。
说到底,她又能怪他什么呢?都是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