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课周瑞提前带尤小妹吃了能量棒后才去她家。
尤家倒是在黑龙堡扩建区里,小区建筑看上去是新楼盘,才修好没多久。
周瑞有些纳闷,有钱买新房子没钱给孩子交学费吗?尤家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尤小妹从下课后基本就没有张口说过话,她一直低着头默默给周瑞带路,安静害羞,没有什么活力。
周瑞刚开始还试图给她讲笑话活跃气氛,但是看孩子没心情,也就没再打扰,让她自己消化了。两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一直到公寓里坐上电梯,到六楼尤家所在的楼层。
刚出了楼层走进楼道二人便听见一声暴喝从门内里传来。
“你怎么什么都没准备,我不是说了今天中午小妹的老师要来家访吗?!你这不是在丢我的脸吗?”
“准备什么?你告诉我准备什么?我哪有钱准备给老师的吃的?咱们家自己一袋营养液都要兑水分两天喝,哪有东西准备给她老师?”
尤小妹的肩膀微微颤抖,往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向周瑞。
周瑞看见泪珠在她眼睛里闪烁。
他摸了摸她的头,小声说:“没事的,我们不进去。”
“你这个窝囊废,连孩子上学钱都挣不回来,又非要为了面子借高利贷买这套房子,现在失业了月月贷款还不上你是等着黑帮打断我们的腿吗?”
“我操你妈你个死女人!这套房子是我为我自己一个人买的吗?我他妈不是为了你跟三个崽子往死里工作,不是他妈的要给你们一个家,你他妈有点良心没有?”
“就你一个人在工作吗?我天天在工厂装零件装到凌晨两点,晚上回家看见你在床上打鼾跟个死猪一样,你为什么不去新找个工作?!”
“我才失业了三天,这不是正在找吗?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去找六合会那群做人肉生意的把我内脏卖了换钱吗?你要把我逼死吗?”
一瞬间莫大的沉默笼罩在门内和门外。
尤小妹实在忍不住了,双手紧紧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周瑞也蹲下身子,搂住她的肩膀,他知道现在做什么也没有用,只希望陪伴能让她好点。
半晌后,门内传来声音:
“我去六合会卖掉肾脏吧,我一个女人,力气没你那么大,听说一颗肾脏六万永城币,现在义肢技术造不出来肾脏,我在家躺着也能做点女工少挣点,你身体健健康康出去打个工比我挣得多,卖颗肾能让三个孩子再学一段时间,也能缓一下房贷的压力。”
门内传来男人隐忍的抽泣声。
“......是我没出息,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了,对不起,真对不起。你别这样,我这会儿就出去务工,会有办法的,你别伤害你自己。”
周瑞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扎出了印子。
别管。
别做烂好人。
这不关你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命运,与你无关。
别忘了代价是什么。
平复了一下心情,周瑞冷静下来,他拿出纸巾给尤小妹擦干眼泪轻声说道:“我一会儿会敲门,你想见爹娘吗?”
尤小妹恐惧地摇了摇头。
“好的,那小尤你先躲到楼道里,我跟他们说我把你留在教室做作业了,没有跟我一起回来,之后晚上回家你就装作不知道好吗?我跟他们聊两句话,咱们就离开。”
尤小妹拿着纸巾抹了一下鼻涕,缓慢地点点头,然后怯生生地看着周瑞,躲到楼道拐角去了。
十分钟后,周瑞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敲响了尤家的门。
听见里面一阵乒乓声,十几秒过后,尤父拉开门,他的眼睛还带着红血丝,却扯出微笑:“周老师来了,您快请进,小妹没一起来吗?”
周瑞笑着说:“尤同学现在还在教室写作业,我已经带她吃过饭了,您不用担心,我在楼道里咱们说两句就走。”
他明显看到尤父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都舒展了些许,然后侧身再让他一次:“哪里的话,周老师快进来。”
周瑞没有进去,两人就在门口说了些关于尤小妹的成绩问题,她的性格还有上课的表现,问了问尤父未来的打算,也就聊了五六分钟,他便向尤父告辞了。
他在楼梯口找到了默默哭泣的尤小妹,沉默地陪她坐了一会儿说道:
“走,老师请你吃冰棒。”
小卖部的冰棒实际上也就是冻起来的白糖水,但这年头白糖水也不便宜,二人找了个马路牙子坐着,沉默地舔着冰棒。
尤小妹忽然开口:“周老师,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为什么人生下来要受这么多苦呢?”
周瑞咬下一块冰,冰在他舌头上化开带来一丝清凉:
“因为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的东西越多,日子就过得越苦咯。”
“可是,”尤小妹有些迷茫:“我只想要跟爹娘还有哥哥和姐姐好好生活下去,我只是想吃饱饭,这样也是想要的多吗?”
“嗯对呀,”周瑞点头:“你这不就是想要好好活着嘛,只要想活着,对活着有执念就会有痛苦。”
尤小妹彻底困惑了:“那我不想活着难道要去死吗?”
周瑞摇摇头:“不是的,只是不对活着有执着,不对死亡有恐惧。人实际上是可以没有活着也没有死亡的状态的,人只是简简单单存在着就可以了,至于是以哪种状态存在,活着还是死亡不重要,因为从根本上来说生与死没有区别,根本就不是对立的两面啊。”
尤小妹低头舔了一口冰棍:“老师,我听不懂。”
周瑞耸耸肩:“没指望你听懂,我自己说爽了就行了。”
小妹想了想,然后乖乖点头:“那好吧老师,你说着我听着,这样我也不用去想爹娘的事情了。”
周瑞被她逗乐了,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蛋:“行啊,这会儿心情好点了?”
尤小妹嗦了口冰棍:“我本来很难过的,但是我觉得周老师好像发生过比我更难过的事情,连生跟死没区别的话都说出来了,显然精神不大正常,所以我的那点难过好像就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