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何而来,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从小到大,许徕的人生教给她的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就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妈妈对她好,是因为她懂事,靠得住。
爸爸对她好,是因为她成绩好,以后能帮得上他儿子。
许嘉珤对她好,是因为她现在拥有了对抗家中不公平的资本,和帮助他的能力。
而这个系统对她好,它背后的组织,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是现在想这么多一点用都没有,她打开教材。
眼前一片迷雾,毫无头绪。
但好在她还能学习。
这世界上,只有知识是客观的。
不掺杂任何目的,就那么存在着。
只要去学,总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学得不够多。
学习!
等许徕再次从书本中抬起头,已经中午。
吃过午饭,江若曦就来了。
给江若曦补完课,胡秀云那边又打来电话,说是要出院。
本来跟江若曦和林可约好了一起去买教辅书的许徕只得又赶去医院。
到了医院,却见许建成坐在病床旁,护工大姐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旁边还有个脸上写满无语的小护士。
见许徕过来,护工大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脸求救地看向她。
“怎么了?”
小护士率先开口:“你是她女儿是吧,之前检查结果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妈妈腰痛是神经上的问题,不是简单的腰椎问题,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你妈妈现在一定要求出院,要退住院费,这个事情医生已经说过一次了,你们如果坚持出院的话直接去办就是了,一直呼我让我跟着去是什么意思。
我没那么多时间,不行你们去找医生,再不济去找导诊台,我这里不负责这块儿。”
说完,又瞥了一眼许建成。
许徕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许建成低下头,躲开她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儿看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小时候满是崇拜的眼神。
也不再是稍大点后,带着心疼的眼神。
而是凉凉的。
有点尖锐。
他有些烦躁,他不喜欢女儿这种眼神。
好像什么都能看得透。
自己的所有小盘算,好像在这眼神下,都无处遁形。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生病倒在院子里那次,还是他暗示她让她休学开始?
但是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好像也没法挽回了。
索性破罐破摔。
左右是自己的女儿,从小养大,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
她狠不下心。
许建成知道她舍不得不管家里。
他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
没等他开口,许徕先说话了。
“你们想怎么样?”
许建成被噎了一下,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看向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的胡秀云。
心底又生出一股烦躁。
哭哭哭,就知道哭。
一句有用的话都不会说。
非要他做那个坏人吗?
许徕盯着他,突然笑了。
“爸,你不能更有担当一点吗?”
许建成仿佛被她这个笑踩了尾巴。
“什么意思?”
病房里的另一张病床处安安静静。
帘子在拉着,但时不时会动一下。
许徕知道,他们很好奇。
人的本质就是喜欢凑热闹,喜欢看热闹。
她以前很怕别人的眼光,因为父母。
他们从小就告诉她,这件事不能做,不然别人会说。
那句话不能说,不然别人会想。
有什么所谓呢?
身上绑着沉重的道德枷锁,被豁得出去的人遍遍盘剥。
直到一无所有,直到鲜血淋漓。
直到再无法被榨出一丝丝的价值。
那个制造枷锁的人,拿道德,拿目光束缚她的人,就那么清清白白站着。
难听的话他不说。
满口的心疼,满口的自我谴责。
让她内疚,让她自责,让她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真可笑。
“你有什么想法,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许徕笑得很淡。
“看我妈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需求,都是她提的,好人永远是你。”
许建成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这样了!我还不是心疼你还在上学,挣点钱不容易?”
“所以让我妈出院?”许徕只是笑。
她笑得好像很开心。
可为什么就是觉得窒息呢?
“你生病住院的时候,借了小姨家的钱。”
“那时候,你怎么不闹着要出院呢?”
“那些钱,不也是我还的吗?”
“那时候,怎么不觉得心疼我赚钱不容易,反倒想让我休学呢?”
她越说笑容越大,眼前就越模糊。
“现在让我妈出院,退住院费,就是心疼我了?”
“退了住院费呢?这些钱你要拿来做什么?”
病床上的胡秀云嗫嚅着开口:“徕啊……你别哭,有事慢慢说……”
许徕转过头,又看向她。
“我别哭?”
“这些年你拿着眼泪压了我多少次?”
“现在让我别哭?”
“你心甘情愿做他的喉舌,我不拦你。”
“如果有哪次,你能坚定地,平静地,跟我说一件事。
有哪次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全然依靠他的脑子,听他的主意。
妈妈,我不会这么失望。”
“你如果真的想就这么听他的,出院,我同意。”
“存下的住院费也可以退了给你们。”
“但是从你出院开始,我会让许家珤回家。”
“我承认,许嘉珤是改了一些,比以前有长进。”
“但这是我教育出来的。”
“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教育。”
“我以后不会再回家,也不会再跟你们联系。”
“以后你们年纪再大些,该付的赡养费,我会付。”
“但这个家以后怎么样,我不会再过问。”
“你们怎么样,我也不会再管。”
她眼泪好像流完了,眼前重新变得清晰。
面前的许建成脸色铁青。
她却突然觉得很轻松。
这些话出口时,剜心剜肺的痛。
但是痛过之后,身上的枷锁好像彻底卸掉了。
她好像明白了网上那些人为什么能干脆地跟原生家庭割席了。
可能就像她这样吧。
太痛苦了,太失望了,所以干脆不想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