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平静地重新看向胡秀云。
“妈妈,很感谢你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到你们年纪大了,我也会一样养回去。”
“我很心疼你,但是我救不了你。
所以对不起,你愿意待在深渊里,愿意待在他身边,就回去吧。”
而后她又转向许建成。
“爸爸,也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付出。
虽然带着太多的算计,但我很感谢你。
在我十七岁之前,都藏得很好。
让我以为自己一直在被爱着。”
说着她跪了下来,对着两人,依次磕了三个头。
而后平静地站起来,转向旁边站着的小护士。
“走吧,去办出院。”
她没再回头看父母的脸。
这些年来,爸爸很辛苦养家。
妈妈很辛苦照顾他们。
他们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付出了很多。
可是他们把义务包装成爱,让她沉溺在虚幻的美好里。
在发现她有一点点能力反哺家里时,却不再继续藏好他们的目的。
开始试图挤压她的价值。
她愿意被挤压的啊,她不是不愿意啊。
他们只要藏好他们的目的,藏好他们潜藏在心底的对女儿的轻蔑。
她就一直愿意啊。
可为什么他们连藏都不愿藏了啊。
为什么这么不聪明啊!
医院的走廊重新变得模糊起来。
许徕走到墙边,慢慢蹲了下来。
他们为什么不能稍微用点心,把吃相包装得好看点呢?
埋头蹲了不知道多久,她重新站起来。
抹了一把脸,面色如常地走向电梯间,下楼。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出院办得很顺利。
毕竟医生护士都已经告知了他们出院的弊端。
住院费还剩八万多。
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许家珤没空照顾妈妈,需要请护工照顾。
又是第一次交住院费,没有经验。
她只能尽可能地多存一些,以免住院费不够。
在她照顾不到的时候,妈妈受委屈。
缴费处的护士看着她:“住院费稍后会原路退回。”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一张脸:“您好,请问可以退我现金吗?”
护士愣了一下。
“医院南门对面就是银行,你去取吧,我们这边没那么多现金。”
许徕点点头,接过单据走出医院。
取了十万。
想了想,又存了回去。
依照缴费结算单上的余额,去找了个商店换了钱。
有零有整。
她还有很多钱,但她不想再给家里了。
再多的钱,没法填平欲望的沟壑。
就不要再让他们看到她的价值,盘算着怎么榨干她了。
别再给自己添更多的失望了。
回到病房,许徕把剩下的钱递到胡秀云手上。
护工大姐已经走了。
许建成低垂着头坐在病床边,面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也不关心。
沉默地收拾着东西。
病房里只有偶尔的塑料袋声。
突然,病房中间的帘子被拉开了。
旁边床上的婆婆半倚在床上,笑着冲她招手:“小闺女,过来过来。”
她有些疑惑,但是面对这样一张慈祥的笑脸,又不好拒绝。
走到她床边坐下,手里立马被塞了一盒牛奶。
婆婆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头发已经不短了,有些毛茸茸的。
婆婆道:“小闺女,你喝。”
她的鼻子蓦然一酸。
好奇怪。
背后是跟自己有着血缘的亲人。
面前是一个塞给她一盒牛奶的陌生婆婆。
这间病房好像就以她为分界线。
面前是暖,背后是冷。
她低下头,没说话。
只是缓缓拆开牛奶的吸管,插好。
牛奶入口,有点淡淡的甜。
常温的,却熨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发烫。
她鼻子越来越酸,却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对着婆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谢谢。”
许徕,你真棒。
她在心底这么夸自己。
连声音都没有哽咽。
真棒。
“真棒。”婆婆又摸了摸她的头。
“我闺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在叛逆期。”
“还早恋,把我和我家老头气得半死。”
“你这么小,就已经能照顾家里了,还照顾得那么好。”
“但是家不是你一个孩子的责任。”
“不要觉得有心理负担,你今天做得特别棒。”
背后传来凳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是衣服和被子的摩擦声。
婆婆面色冷下来,淡淡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又重新笑起来:“你这么棒的孩子,该有更好的人生,别再被没责任心的父母拖累了。”
说着,她再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该走就走吧,喝完这盒牛奶,该走就走吧。
这里有该收拾东西的人,有该负责的人。
那个人不是你。”
那只有些老迈的手,透着淡淡的暖意。
隔着头发,传到头皮,又流向四肢百骸。
许徕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眼泪,而后重新微笑。
“嗯,谢谢婆婆。”
她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婆婆也收回了手。
此时正侧躺在床上微笑看着她:“快走吧。”
许徕站起来,点点头,转身走向病房门口。
她没再看另一张病床上的人,也没再理会那低低的抽噎。
就那么径自走了出去。
面无表情,昂首挺胸。
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口,走到旁边的站牌下,走上一辆刚好到站的公车。
公车缓缓关门,慢悠悠地继续向前。
许徕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把头贴着玻璃。
此时已近傍晚。
漫天云霞红得有些扎眼。
霞光铺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间。
许徕看着窗外。
这个城市依旧繁华而鲜活。
路边有卖力推销的小贩,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们或许背负着自己或是其他人的人生。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竭尽全力。
人行道上,有个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孩。
旁边的大人满脸无奈地低头哄着她。
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白发苍苍,身后是一个微笑推着他的中年女人。
傍晚的霞光裹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暖暖的。
每个人看起来都有温度。
许徕闭上眼。
他们的手,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心,应该都是暖暖的吧。
公车摇摇晃晃,许徕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系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异常安静。
她又开始有些内疚。
因为对系统的揣测。
如果没有系统,她可能永远只能困在之前的噩梦里。
她不可能有今天。
但是她无法不去想。
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