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夫人一听大喜:“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便有个二十余岁的盛装妇人风一样地走了进来,一见老夫人就要下拜,口中叫着:“娘!”
朱老夫人忙一把拉住女儿,看了又看,一双眼早含了泪道:“好好好!快让娘好好看看。”
那妇人一身大红遍地金凤穿花扣身袄裙,外穿一件团锦妆花缎镶银披风,头上珠钗宝璎,夺人目睛,正是老夫人嫡亲的女儿,沈崇彦的胞妹沈存珠。
母女俩许久未见,不禁哭作一团,宁儿心中暗暗奇道,何曾见老夫人这样失态的时候。那边便听沈存珠泣道:“女儿不孝,竟数载未能侍奉母亲膝下,母亲可大安?”
朱老夫人直拉着爱女的手:“我什么都好,只是我的儿怎么竟瘦成这样?”
原来这沈存珠嫁入定国公府以来,便与夫君恩爱甚笃,几年前定国公长子丁卓外任出京,沈存珠不忍夫妻分别之苦,便执意随任襄南,算起来,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众人忙上去劝解,沈存珠方慢慢止住,她挽着娘亲的手坐在榻上,笑道:“都是女儿不好,如今回来了,便可时时来看您。”
她将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孩子一推:“还不快向你们外祖母问安。”
那两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如金童一般,大的是沈存珠的长女,如今已有九岁,小的那个男孩才四岁半。
朱老夫人又是一阵心肝肉的疼爱,她这女儿因在闺中受宠,养到十九岁才出阁,她生日大,过了年便满二十九了,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她笑道:“难得你们大姑姑回来,快都上来见见。”又吩咐岫玉:“怎么还不见瑛儿瑶儿?去看看归颐堂那边,叫媳妇赶紧过来。”又一叠声地叫人:“去通知侯爷二老爷,咱们大姑娘回来了。”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尽的喜悦。
沈存珠笑道:“母亲不急,我同夫君已说定,今日过完花朝,明天一早才回府呢!可有时间好好亲近娘亲和兄嫂了。”
沈母闻言更是欢喜,又有些担心:“晚上不回去,你公公婆婆那边可还好说?”
沈存珠低下头,轻轻抚摸小腹,鲜妍明媚的面上浮现出母性的柔光,她轻声道:“夫君和爹娘都说好了,如今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刚过三个月,再不在娘这里住一宿,恐怕之后再想来也得等明年了。”
朱老夫人一时喜之不尽,又埋怨她:“怎么好带着身孕乱跑”,吩咐忙丫头们撤了茶上了乳饮,铺上皮裘软枕。
宁儿见这母女相亲的一幕,不由看得痴了,春草一见这模样,便知道姑娘羡慕别人得亲娘如此疼爱,起了思亲念母之心。
她心中有些酸涩,但又明白,这父母娘亲是任谁也替代不了的,纵是心疼,也无计可施。
又听到老夫人招宁儿上前,沈存珠见了个纯然陌生的面孔,十分好奇,受了她的礼,便从襟前取下个镶宝石翡翠胸针塞给宁儿,笑道:“好俊的小姑娘,不知是谁家有福气养出这样标致的丫头。”
朱氏笑道:“正是我们家的福气。”见沈存珠瞪大了眼睛,才解释道:“她是你五姨母家的外孙女儿,正月里才从江都过来,我一见疼得不知怎么好,便索性留她住下。可巧也是姓沈。”
沈存珠喜道:“果然是一家人。叫我姨母就是了。”又问她的名字。
宁儿蹲身福了一礼,才道:“姨母好,我叫朝宁。”
沈存珠笑说:“沈朝宁,真是好名字。听着更像我们家的女孩儿了。不知是哪个朝字?”
宁儿笑着说:“是朝阳的朝。”
正在这时,沈崇彦刚掀了帘子进来,正听到宁儿说“朝阳”二字,不由问道:“什么朝阳?”
沈存珠见了兄长,更是高兴,于是接话道:“说的是小沈姑娘的名讳,正是朝阳的朝字。”
沈崇彦不由一愣,耳边听到妹妹继续说:“沈朝宁,可实在是好名字。”
沈崇彦心头一阵大乱,好像有什么原定的轨迹被拂乱了,他脑中拼命回想,什么时候开始,宁儿用了“朝宁”的名字?
可上一世直到那件事之后,她才重新用回了这个名字,而这一世自己明明将她看在眼皮子底下,她又怎么会忽然叫起朝宁这个名字?
沈崇彦不由紧张,甚至开始怀疑宁儿难道也重新回来了?!但重生之事太过离奇,他又怕自己胡思乱想,关心则乱,以致弄巧成拙,白白破坏了宁儿与自己如今这样融洽的局面。
如果不是场合实在不对,沈崇彦恐怕立即就要同宁儿求证一番。
但此时满堂的人,母亲又喜洋洋拉着自己同妹妹说话,沈崇彦只好暂且强压下心绪,嘴上应付着,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里。
不多时,侯府众人皆至,罗妙芸带着一对儿女姗姗来迟。沈如瑶见了宁儿,原本有些忿忿,但想起兄长的劝告,终究没说什么,只老实跟在母亲身边。
人既齐了,便有外院管事传话进来,回禀一应马匹车架都已妥,只等着主人吩咐,即刻便可出发。
----
京中的花朝节,向来有去花木烂漫处,赏花祭神、郊游雅宴的风俗,便是平民百姓家,也会去山明水秀处踏青。
如沈家这样的门第,自然也不会与百姓争地。信远侯府举办花朝宴,用的乃是西城郊外的一处庄园,那里不仅山色苍翠,花木扶疏,最难是有一湖清池,足可赏玩。
这么一大家子妇儒老少,出行实在不是件容易事,算上随行的丫鬟婆子并所带各色常用替换的衣物器皿,林林总总十几大车,浩浩荡荡往城西行去。
朱老夫人有兴致做如此雅事,沈崇尧头一个应承下来,包揽了外间并庄园内雅宴布置陈设诸事,于是一马当先,赶在侯府的大部队动身前就出了西城。
连日的晴好,让城郊的路上微微泛起浮尘,沈崇尧正因心中那桩事已了,一路看花走马、兴致颇高,忽听见身后一阵喧腾,回头一看,竟是一队极彪悍的黑骑呼啸而过!
马蹄踏在路上,掀起烟尘滚滚,御马的骑手各个精壮无匹,身姿挺拔如枪,为首那人见他望来,冷冷投下一瞥,那眼神锋锐无比,却叫沈崇尧忍不住心头发凉,他瞬间意识到:
这可不是什么看家的护卫,而是百战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