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她顾不上母亲的暗示,硬着头皮打断了她:“娘亲,回府之事,依女儿看,还是一切依照老太太的意思才好。”
她这话一出口,便是宁儿都吃了一惊,这岂不是当着朱老夫人的面,驳了她母亲的话回去?
再看罗老夫人,果然已是拉下脸来,面沉如水地看着罗妙芸。
倒是朱老夫人呵呵笑着,并没急着接上她的话头,打了个太极:“既然回来了,当然该去探望一番他们的父亲。”
她拍了拍手:“香茗,你先去侯爷房里看看,若这会儿御医允准,你便亲自领着着两位小主子过去,见崇彦一面。若是他睡着,便不必扰了。”
香茗福身应是,她想了想,又多回了一句:“昨夜里,是宋姨娘留在侯爷房里守夜,可要一并领她过来给夫人,老夫人磕头。”
朱老夫人一抚额头,自嘲道:“瞧瞧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还用问,自然是一并带过来。”
罗妙芸一口银牙险些咬碎,这时候,老太太特意让宋姨娘来磕头,不就是给自己一个难堪?好告诉她知道,她不在侯府,自然也有人能照顾好侯爷。
可见不到刘妈妈,不摸清那人背后的底细,府中行事未明,她母子三人万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得回了府中。
那日分别时,刘嬷嬷的话仍在她耳边回荡:“小姐,看好少爷!绝不能让他出一丁点闪失……若侯爷有个好歹,您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便尽系于瑛哥儿之手。”
“若是府中有人成心算计……您可千万警醒着,别自乱阵脚,往别人的圈套里头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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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茗的手脚极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带着一个妩媚丰满的姑娘行至堂前。
宋秋昕在路上便得了她的嘱咐,此时并不抬头,径直袅袅下拜,口称:“妾身恭请老夫人安,老夫人万安。夫人万安,罗老夫人大安。”
众人见她肌肤丰润饱满,面容光洁,唯有眼下淡淡一圈青黑,昭示出一夜未得安枕。
朱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开口问道:“御医如何说?侯爷今日可好?”
香茗识趣地后退一步,将答话的机会让给了宋秋昕,宋姨娘恭顺备至,柔声道:“回老夫人话。昨夜侯爷倒是好睡,整夜里只醒了一次,服了药,便一觉睡到了今明。晨时白大夫来请脉,连赞侯爷体逾常人,言语间很是欣慰。”
“只是,”她微微露出难色:“若照薛院判的说法,这两日令人探望可以,但交谈说话,却不太合宜,须得再缓一缓。”
朱老夫人见她口齿伶俐,将事情说得明白清楚,更添了一重满意,她转头对香茗道:“可听见了?既如此,你便领着瑛儿瑶儿去瞧一瞧他们的父亲,别惊扰了侯爷休息。”
她的目光转落到罗夫人身上,语意不明道:“妙芸,崇彦恢复得不错,想来亲家夫人也足可心安了。”
罗老夫人脸上轻轻抽动了一下,她被亲生女儿驳了面子,本已气结,根本懒怠说话,可眼角瞥见妙芸哀哀望向自己,目露祈求,终是狠不下心。
她抬眼从宋姨娘身上扫过,强笑道:“这是自然。上有老太太看顾,下有这等细心妥帖的小娘子亲侍汤药,想必侯爷不日便将大安。”
罗老夫人在心中怒骂,不知那刘婆子给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在这时候还不顾死活地要保她!
不想办法捞一捞刘葵,妙芸恐怕不会甘休,她忍着气,和颜悦色道:“那日里妙芸家去,走得匆忙,竟落下了她奶妈妈在院里。这些日子,刘妈妈在府中盘桓已久,多有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索性今儿就跟着我一道回去。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她当然明白刘葵被扣在侯府的真相,并不像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一团和气,但向来体面人说话,彼此总要留三分余地。
照罗母所想,沈家将人扣下这么久,便是屈打成招,恐怕都成了,但迟迟没传出她的罪状;想来只是咽不下那口气,想要寻个罪首,来周全侯府的体面而已。
她既然给了这样一个台阶,对方若不想撕破脸,就合该顺着走下来才是。
谁知朱老夫人听了,却是半晌不作声,心中亦是暗暗叫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天夜里,沈崇尧带人翻了个底朝天,可原本关着刘葵的小佛堂里,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端的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会儿别人要上门来,让她去哪里变出一个刘嬷嬷来?
罗老夫人等了又等,总也等不到她的回应,不禁心中也犯起嘀咕:难道朱老夫人当真拿住了妙芸的不妥,打定主意要把刘葵这个人证捏在手中,好伺机发落?
罗妙芸那厢急得不行,但她多少还有理智,知道这时候她插话不得,两只眼不住地在母亲与婆婆之间逡巡。
在场诸人,算上朱老夫人,恐怕也唯有宁儿最清楚前因后果,知晓刘葵如今确凿的下落。
她见罗氏母女如此着紧刘葵,心中暗道,看来楚寰所说不错,刘葵此人果然十分要紧,须得握在他们手中才好。
她十二分地信赖楚寰,刘葵交到他手底下,必然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如今她已不在侯府,罗家上门来要人,朱老夫人又会如何应对?
宁儿垂下眼,耳朵却竖了起来,只听见一片尴尬的沉默过后,朱老夫人阖上茶盖,掩耳盗铃地咳了两声:“亲家太太说笑了。既然是芸儿的乳母,身契又不归侯府,沈家又有什么道理扣着人不放?”
“这里头或许有什么误会?”
她叫了岫玉过来:“我老眼昏花,许是一时记岔了,刘氏是不是在妙芸回侯府的那日,就自请离开了?”
岫玉忙道:“老夫人记得真真的,那位刘妈妈自称家中有事,回了老太太,套了马就出二门去了。”
朱老夫人闻言恍然道:“是了,看我这记性。”她双手一摊,讪笑道:“亲家夫人,看来那刘氏确实自行离府去了。您若惦记,不如去她家中看看?”
且不去看罗家母女的脸色,宁儿得幸正低着头,否则绝对掩藏不住崩裂的神情——苍天哪!
她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一生端庄持重、最重规矩体统的朱老夫人,竟然还有这样睁眼说瞎话的时候!
这才是,人不可貌相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