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惊讶的望着自己,张氏有些为难,她也不好说自己是担心女儿嫁去汉王府受欺负,只得模棱两可的解释:‘我看王府那些公子小姐身边都有机灵的公公伺候,咱们不好安排小公公,安排几个手脚机敏的婢女应该可行吧!’
‘可行,可行。’徐婉倾身抱住张氏:‘女儿就是觉得能投生到母亲肚里,成为母亲的女儿,真是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氏失笑,摸着女儿的后脑勺:‘傻丫头,能有婉儿做母亲的女儿,也是母亲的福气’
徐婉埋在母亲怀里,暗暗道:母亲,你这么疼婉儿,若是婉儿不愿嫁入王府,你也愿意支持婉儿么?
一年一度的秋季佛会开始了,法学大家慈明大师和主持通明大师亲自讲佛,因官眷富商地位不等,法华寺将开展俩处佛坛,同时讲佛,慈明大师和通明大师一边一个,今日明日轮换着来,第三日则合并在一起。
因为今年慈明大师回法华寺,所以安排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批字环节,听说慈明大师预言批命极准,京城世家大族的闺阁女子都想找他批字,不过他五年批一次,一次批二十份,且只批十二至十五岁女子,为了筛选那二十个名额,还得依捐资从高到排序,所以能得慈明大师批字,既要撞年龄,又要拼财力,徐家财大气粗,自然是排得上号的。
按照往年的规矩,徐家属于被安排在富商那边的首位,今年因与汉王府定亲,徐家的位置倒是换到了官眷这边的中间,这样也好,既离前排汉王府远,又不至于排在后面掉价。
在富商那边,徐家作为汉城首富,每次佛会献给法华寺的捐资都是最高,今年在官眷这边倒是不用太过出头,不多不少比着中间捐一个数就行。
第一日,官眷这边是慈明大师讲佛,讲的是《般若心经》,慈明大师双腿盘坐于大殿观世音菩萨莲花坐下的蒲团,一手持经书,一手敲木鱼,神态安宁,语气庄重: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则经书讲得是三界内的众生由于妄念邪心而造业, 因而不得不轮回于生生死死当中, 永住于烦恼苦海当中。只有修行才能摆脱轮回, 永超生死地。所以,心经的宗旨就是运用大智慧度彼岸的意思。
徐婉梦里经常陪老太妃读这本心经,这本经书也是最受老太太喜爱,慈明大师不愧为法学大家,对经书有独特的见解,一些生涩繁杂的经文从他嘴里讲出来,通俗易懂,如醍醐灌顶,更让人豁然开朗。
一个时辰后,大殿里除了年纪大一些的太太和老夫人,年轻一辈的就只剩徐婉了。
慈明大师放下手里的经书和木鱼,一旁的小沙弥告知大家,可以休息一刻钟,再继续。
大家陆续起身,更衣的更衣,喝茶的喝茶。
汉王府的一众女眷簇拥着世子妃离开,走到徐婉身边时,世子妃突然停下来,看着徐婉问到:‘这是徐家的大姑娘么?’
徐婉端坐在蒲团上,见汉王府的人经过,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世子妃注意到。
听得世子妃问话,徐婉只得起身面朝世子妃,双腿跪地,左手覆在右手背上,举过头顶,躬身伏地,行了一个大礼:‘回世子妃娘娘的话,正是民女,徐婉拜见世子妃娘娘,望娘娘身体安康!’
徐婉的母亲也跟着跪拜,虽然张氏比世子妃年纪还要大些,但身份地位的差距也得行大礼。
世子妃点点头,暗想,虽然出身商贾,礼仪却是不错,‘般若心经深奥晦涩,能听懂吗?’语气和蔼,如邻家长辈。
以她现在的年龄和经历,自然不该听得懂,徐婉略带羞愧,恭敬答道:‘只能听懂一点点。’
世子妃笑盈盈:‘那你还坐得住?’眼睛瞟了一眼徐婉面前的案几,每个人的案几前都有一本经书,徐婉面前那本经书上有她做的笔记。
‘民女想着能陪着母亲也是好的。’徐婉羞涩的笑道。
世子妃似乎很满意徐婉的回答,‘能陪着母亲听讲经,倒是个孝顺的。’
世子妃一行人已经走出大殿,徐婉和母亲才敢起身,张氏心下高兴,朝着殿上的观音菩萨拜了拜,女儿得了世子妃的夸赞,对以后嫁入王府只会有利。
大殿里其她人,或羡慕,或感慨的看着徐婉,有与徐家认识的,已经上前恭喜张氏,与张氏套近乎了。张氏大大方方的与人寒暄,眼里的喜色溢言于表。
徐婉心底却有些怅然,梦里今日,她早早离开,可没机会面见世子妃,现如今她只想远离汉王府,反而得了世子妃青睐,真是世事无常。
后半段经书内容较为枯燥,慈明大师也知道,他就算讲得再是精彩,大家也不一定听得懂,所以后半段主要是募缘,穿插一些经文引导大家慷慨解囊。
其中有一项是去大殿后面院子的祈福树上挂祈福带,徐婉不想去的,但又架不住母亲积极募捐,小沙弥给徐婉挑了一副木质祈福牌,上面绑着一根红色的祈福带。
徐婉拿着祈福牌在张氏鼓励的眼神下,开始写心愿,她侧过身,不想让母亲看见她写的内容。
张氏闻音知雅,想着女儿有什么小心思不愿她知道,便笑着与旁人说话去。
徐婉写好后,由小沙弥领着去后院的祈福树挂福牌,她到的时候,沈萱也正在挂祈福牌,徐婉无意窥探沈萱福带的内容,可是她挂一遍,落下,再挂一遍,还落下。
无意间,徐婉就瞄到几个字:兰梦之征。
相传春秋时郑文公妾燕姑梦天使赐兰,生子。
她记起来了,沈萱嫁人三年未能怀孕,姜侧妃急得在院子里烧香拜佛,被王爷撞见,罚禁足三个月。徐婉嫁入王府时,她正值禁足期,后来隔了半年多沈萱才怀孕。
现在距离沈萱嫁人已有一年,估计她对未能怀孕一事已经有些忧心,所以才来挂祈福牌。
福牌两次掉落,沈萱已经恼羞成怒,旁边挂福带的其她姑娘都自觉给沈萱让出一块空地,深怕被沈萱迁怒。
沈萱瞪了徐婉一眼,朝角落的甬道走去。
徐婉莫名其妙,暗想又不是我给你弄掉的,毛病。
不一会儿沈珺跟她从甬道出来,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沈珺看见徐婉,愣怔了一下,对着徐婉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徐婉眼神闪了闪,刚才连给沈萱都未见礼,这会儿自然也就不好跟沈珺见礼了,她走到祈愿树下,找了一块福牌相对少一点的空位,拿竿子套上福牌,垫着脚尖将其挂上去。
沈珺围着祈愿树看了看,最后也选择她旁边的位置,用竿子将沈萱的福牌挂在了她福牌下方一点点,这一次,沈萱的福牌没有掉落。
徐婉对着沈珺微微一笑,转身朝来路离去。
沈珺看着远去的徐婉,又抬头看向她的福牌,沈萱走到沈珺身后,也顺着二弟的目光看向自己已经挂得稳稳当当的福牌,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她倒是会选地方。’
沈珺斜眼看了沈萱一眼,沈萱无辜的眨眨眼,对沈珺甜甜一笑:‘谢谢二弟帮二姐挂福牌。’
沈珺轻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沈萱的谢意。沈萱知道,自己这个二弟,除了脸色冷了点,语气硬了点,心还是好的,叫他帮忙,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绝对不会推辞。
谢过沈珺后,沈萱开心的往大殿去,沈珺顺着来路穿过甬道,再拐过一道月洞门,去到另一个院子里的禅房,跟他的和尚朋友继续喝茶下棋,只是在进禅房前,他再次回身望向祈愿树的方向,如果他没看错,徐姑娘的福牌上写着:愿郎君——赫赫勋名俱向上,绵绵福寿宜无极。
郎君,会是谁呢?
他想起在张县令家,她笑靥如花的去二门迎接她的表哥。
‘嘿,你输了。’坐在沈珺对面的光头和尚饶有兴味的伸手在他眼前晃动。
沈珺拍开和尚的手,‘我有眼睛,能看见。’
‘你现在是看见了,可我敢打赌,你刚才是在走神。’和尚一边说,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各自捡回棋盒。
沈珺挑眉,跟着一起分拣:‘那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走神,这局你赢不了咯。’
…
和尚瘪瘪嘴,这小子,一点亏吃不得,今日下了四局,前面三局都是沈珺赢,他好不容易赢一局,他可不会承认是乘人不备,侥幸赢之。
‘那边院子的祈愿树上挂一块福牌,需捐资多少银两?’沈珺突然问道。
和尚有些诧异:‘怎么,看你二姐挂了一块,你也是想去许许愿?’
不等沈珺回答,和尚摇摇头:‘那都是哄小姑娘的,你不会真以为挂块牌子就能心想事成吧。’
沈珺笑了笑:‘这话,要是让你主持师兄通明大师听见了,今年后半年,你就只能待你们法华寺的戒律堂了。’
和尚想起戒律堂的规矩和刑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得,你要给法华寺献供,我不拦你。’他伸出一个指头,凑近沈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千两银子,你把银子给我,我给你拿一块我三师兄慈明大师亲自诵经并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天七夜的福牌,怎么样?’
沈珺忍住扶额的冲动,他在想,庄严肃穆的通明大师在面对他这个吊儿郎当得不像佛门子弟的小师弟时,有没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和尚号昭明,三十有二,是法华寺明字辈最小的弟子,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负责法华寺庶务斋粥之职,比起他师兄们的庄重慈爱,他则显得市侩财迷。不过这都是他的表象,实际他也有一颗慈悲心肠。
有一次陶县发水灾,他刚领差事,跟着布政司参议去往陶县救灾,昭明夜代表法华寺在陶县施粥救灾。
水淹了两个村,他们被困在其中一个山坳村,路被冲垮,进不来出不去。沈珺发现昭明好几次都将自己的稀粥馒头让给灾民,自己则饿着肚子猛灌水。
沈珺问他:‘你不怕灾情还未控制,你就先被饿死么?’
他说:‘那怎么可能,人不吃饭,可以顶七天,不喝水,则只能顶三天,你放心吧,这里有水有草,饿不死。再说我之前已经派了小沙弥给我掌门师兄带信,过两天掌门师兄就会带着物资来救咱们。’
结果那小沙弥半路摔沟里,昏迷了,根本没把信送到。第八天王府的侍卫才修好路带着物资进来,后面几天,若不是沈珺分他半块馒头,他早就饿死了。
也就是这样,两人成了生死之交,越交往,沈珺越发现,昭明不该出家当和尚,他该还俗做侠客。
用昭明的话说:佛祖也有一颗侠义心肠,劫富济贫穷,佛度有缘人,只坑富人财,不拿穷人针。
沈珺不打算做他嘴里的富人被他坑,‘我没准备挂福牌,只是刚才去帮二姐挂时,见许愿的女子众多,一时有些好奇。’沈珺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昭明有些不信,以他对这位沈二公子的了解,可不是那么随便好奇的人,但还仔细给沈珺解答:‘材质不同,价格不同,福带五百两起,福牌八百两起,福牌上面绑福带,一千两千起。’
想了想又道:‘不过今日祈福活动是针对官眷的,也就这个价了,你知道官眷有钱也会低调些。明日可就不同了,明日的祈福活动是那些冤大头富商,祈福带也得这个数起。’说着抬手比了个二,‘两千两,怎么样,挣钱吧!’昭明语气市侩,完全一副奸商模样。
‘你们法华寺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古刹,这么心黑?’连沈珺都忍不住吐槽。
‘这你就不懂了’昭明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棋子收捡完,他将棋盘搬去一边,今日输了沈珺三局,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他不准备在受虐,他起身去旁边将茶盘端过来,重新坐下,替沈珺和自己各倒上一杯,不下棋,与沈珺喝喝茶聊聊天也是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