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顺着草人的指引,两人到了一片白色的建筑外,看样子像是学堂,因为正是上课时间,没人在外面闲逛,两人这次倒是没被拦住,可能这地方没有昨天晚上去的那倒置塔重要。
所有老师穿着深绿色的长衫,有点怪异,岑竹觉得这颜色压根不适合做衣服,丑的有点过分了。
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的看起来五六岁,有的得有十七八,根据年龄长幼学堂是从前到后排列。
走到第五个学堂时,岑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昨天跟着咱们那个诶!”镜瞳也发现了昨天的那个女孩,她正端坐在学堂里,坐姿标准的像用石头雕刻的雕像,不止是她,其实这的学生都这模样,严肃,沉默,完全一致。
草人进了学堂就不再指示方向,它只负责大方向,找人还是得靠自己。
正琢磨什么时候放课时,拐角处走来一个穿深绿衣服的男人,大概五六十岁,因为嘴角的疤显得有些凶狠,看到这两个外来的,他并没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敬而远之,而是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两位是从外面来的?”他的眉目之间带着兴奋,和周围的人截然不同。
“是,天牝。”对方说的是本地语言,岑竹回的是天牝话,她把自己的身份设定为不会说本地话但是能勉强听懂。
听见她说来自天牝,男人又是一喜,他再开口时就换成了天牝语。
“你们知道现在战况怎么样吗?”
说的应该是朝云和司彘的战况,但这种事按理说他们这些本地人应该知道的更清楚,岑竹让对方重复了一遍问题思考了一会才回答说不太清楚,外面只是知道一直在打仗。
男人听了这话一下子变得失落,但还是努力维持着微笑,继续向两人提问,他太久没见到新来到朝云的人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可能会彻底和外面脱节。
“天牝现在怎么样?”
“挺好,还是那样,跟之前没区别。”岑竹不清楚他问的是哪方面干脆就含糊其辞。
“你是这的老师?”
这人会不会就是自己要杀的?岑竹上下扫视着对方,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在这把他砍死。
“是,我是教习之一。”
后面其实他还做了自我介绍,但是那串名字岑竹没记住,她也没想记,这种人的名字记住也没用,对方介绍完自己,又邀请他们去后面做客,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也就跟去了后面。
还是棺材屋,岑竹微不可察地撇撇嘴,这地方还不如她的棺材给人的感觉舒服,好像四面八方都挤压过来。
一开始这人说的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都是些日常生活相关,岑竹察觉对方是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点破,而是引导着让对方知道自己之前在天牝认识了朝廷官员,对方知道这点的瞬间连瞳孔都震了震,又问东问西了半天,他终于决定问出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您觉得朝云怎么样?”
差的要死,打不存在的战争打了几百年,还不如让天牝给吞并了得了,进个城把别人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问个遍,真是有病。
“还好,很有秩序。”岑竹笑了笑。
“您不觉得朝云现在已经没有正确的观念了吗?”
什么意思,套话?岑竹的视线从一模一样的三面墙壁上滑过,正确的观念?什么是正确的?何况她才来两天,谁知道这有什么狗屁观念。
“不好意思,没听太懂。”岑竹指指自己的耳朵,让对方把话说的更浅显一点。
“现在朝云是父不父子不子啊,您没发现吗,这的人都没了情感了!”
还以为有什么话说,结果就是这点事,弱智,岑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方说的所谓正道在她看来或许还不如朝云现在的理念,起码她更喜欢朝云现在的秩序,绝对统一,绝对一致,比要求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道德层层级级好多了。
“有吗?”岑竹不想再聊下去了,搞了半天这是个觉得自己肩负救世命运的蠢人,打了半天幌子才抛出的这个话题她一点不感兴趣,镜瞳在一边无聊地直打哈欠,算了,她决定还是出去走走。
“天牝难道不是那样吗,如今的朝云把血脉都斩断了,把所有人都分隔开了,冷漠,只剩下冷漠,天牝一定不会这样!”
天牝人把杀人当娱乐确实挺好,岑竹拍拍镜瞳示意对方跟自己一块出去。
“天牝人最喜欢吃人,等以后去了天牝,你肯定会喜欢上的。”岑竹答非所问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和镜瞳一起走了出去,走到刚才的学堂那,又想起来忘了事。
“你等我一下。”她让镜瞳在旁边的椅子上等自己去去就来。
重新打开门时那男人还在自顾自地叹气,看到岑竹回来,还以为是对方想明白了要和他继续讨论下去。
不到一刻,岑竹就回到了学堂外,镜瞳正扒在窗户上看里面的学生,他们难道不会累吗?她看了看这些学生写的东西,连字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神奇。
约莫不到午时,那些穿深绿长衫的老师走了出来,紧接着,学生们也跟着走出学堂,那女孩看到昨天的两人站在门口忍不住又开始紧张,好像这两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你上课真够认真的。”镜瞳感慨。
可惜对方听不懂扶风话,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们接下来干嘛去?”岑竹知道对方听得懂天牝语,看着这些学生又往同一个方向去有些好奇。
“做工。”
“学生下课了都去做工到晚上?”
“对。”
女孩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她们身上,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面前的路或者前一个同学的头发上。
“做什么工?”
“衣服。”
对方每次都只蹦出一两个字,对于外来的,多说多错是他们这些朝云国人的共识。
“给工钱吗?”
“什么是工钱?”
镜瞳看岑竹愣了一下赶紧问对方说了什么,听到对方不知道什么是工钱她也愣了,做工没有工钱,那靠什么吃饭?
“你们靠什么上学,吃饭,买东西?”
“大家都有,生下来就有。”
“她说什么?”镜瞳很好奇朝云的人靠什么吃饭,不靠钱买难道靠交换?那效率也太低了吧?
“她说这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有的,用不着花钱,真是稀奇,这么看朝云也不算太艰难啊?”岑竹心中的朝云又变得特殊了一分,不需要金钱交易,所有东西不出意外都是分配的,她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管理方式的朝廷,这还是朝廷吗?不收税,那有没有徭役?
“你们这打仗的人都是自愿去的?”
“他们生下来就应该去。“
她渐渐明白是怎么个法子了,所有人生下来干什么干到什么时候都是在出生以前定好了的,不管生下来以后怎么样都必须按着定好的路子走,上战场的就得上战场,死了就算结束,反正后面还有下一个出生就得上战场的人。
察觉到岑竹和镜瞳的惊讶,女孩很不理解,她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全天下都是这样,吃饭睡觉一样的事情怎么也要问。
“你爹娘都是做什么的?”
“爹娘?什么爹娘?”
好好好,岑竹这次是真有点被惊到了,没有爹娘这个概念,怪不得那男人说人和人都被分隔开了,合着生下来就是独立的人,和其他人都没关系。
“啊,你是说生下我的两人。”女孩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回想了一下那两人,有点模糊,不过还记得。
“一个犯了罪,被执行绞刑,一个在东南面的锻造房。”
“绞刑?”
“是,那是我第一次幸运地当上处刑人。”说到这,女孩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意,这是她的一段美好回忆,她还记得抓着男人的脑袋按到绳子里时底下的人们对她羡慕的眼光。
那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幸福。
可惜处刑人是很难被再次选上的,可能性太小,毕竟大家都想当处刑人,可最后只选三个。
“那你运气挺好啊。”岑竹没想到在这还能合乎规定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爹娘,幸亏没开放国门,不然非得让跑来的人给这地方城墙挤破。
“… …也就那一次,之后我就没再选上过。”女孩叹了口气,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再被神眷顾一次。
“你们学堂是不是有一个,那叫什么,教习,嘴角有个疤。”
岑竹比划了一下那人的面貌,她能感觉出来现在女孩没那么戒备和疏离她了。
“他是怀疑教徒,不是好人。”
“我知道,他找我说什么朝云不好。”
这话题算是戳中了女孩的心思,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讲这人是如何作恶,如何传播邪教教义还一直钻空子没被处刑。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周围同窗也对这人的仇恨,他们都远离这个教习,将他隔绝在人群以外,和他接触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被他搭话的人没有一个不在谈话结束仇恨他的。
“他确实说话很难听,而且讲的都是歪门邪道。”
岑竹歪了歪脑袋补充到,这的人情绪似乎只有平静和仇恨,她很满意,要是自己也能有一个这种国家就好了,大家互相仇恨,一定可以在被处刑前度过充实丰富的一生。
“你和其他外来的不一样,你脑子正常多了。”女孩抬眼看了看岑竹,对方没有特殊发型,穿着虽然不同但也还算可以接受。
“话说处刑人是怎么选的?”
听对方又问起这事,女孩顿了一下,开始给对方讲去报名处刑人的规则。
每人每次都可以报名,最后的人名由寺主挑出来,用的是竹片,如果有功,竹片就会比其他人大一些。
“什么是有功?”
“就是做的比别人好。”
“把传播邪教的人杀了算不算有功?”
话音刚落,女孩停了下来,人群穿过她们往前涌动,她直直地看着岑竹,像是想从对方脸上看出花来。
好像看到某个渴望的珍宝,孩子看到自己喜欢的糖馃一样。
“给你。”岑竹笑着往女孩的方向靠了下,一根手指被她在两人接触的一瞬间顺势放到了对方手里,女孩动作很快,一勾手指就把东西收进了自己的袖管。
“你没给别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其中的情绪不是平静也不是仇恨,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这么幸运,一定是神看到了她,所以才会派这个外来人来实现她的愿望。
“我哪认识其他人。”岑竹耸了耸肩。
“… …我叫柿,柿子的柿。”女孩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毕竟对方都给她这种礼物了,再不自我介绍就有点不懂礼貌了。
“你比那些外来人好多了。”摸着被攥的有些温暖的手指,柿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被选中作为处刑人的瞬间,肯定大家都会转过头看她,会觉得她的运气真是好到离谱,才活了十几年就两次站在处刑台上。
一定是神看到了她。
“谢谢,那看在有功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这还有没有其他像他一样的邪教徒?”
她觉得自己要找的人肯定在这群特殊的弱智之中,但要找到他们,还是要靠熟悉的本地人。
“我现在带你去。”柿像是一下子燃起了斗志,主动走在前面给她们带路,她想着,既然外乡人杀了一个,那她们肯定还会杀第二个,进而她有开始怀疑两人是不是并不来自天牝,会不会两人和寺主一样都是从神所住的地方来的。
很快她们就到了一个普通的铺子前,里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人,留着长长的胡子。
“就是他,他总是说人不应该因为任何理由就这么早死去,这是阻挡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
看来是个郎中啊,岑竹示意女孩站在门外帮忙看着,镜瞳窜进去像回家一样随便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些不认识的药材,味道很难闻,她很快又站了回去,那人看闯进来两个明显不是本地人的不速之客,瞪大眼睛想从后面站起来。
但是最终没能有机会这么做。
柿还以为怎么也得需要点时间,可对方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走了出来,她从对方的身侧往后看,没有人,柜子前有一滩不大的血迹,不少抽屉被拉了出来,里面的药材已经全都没了踪影。
“刚才,那个。”她是想问刚才跟着岑竹的那个女孩怎么没了踪影,岑竹摆摆手。
“她听不懂你们说话,觉得无聊,就先回去了。”
又是一根手指,柿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她要赶快去找寺主。
”我要去找寺主,万一一会有人把手指抢了就坏了,回来了我领着你去找其他的!“做工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不过也没关系,清理两个异教徒,虽然只是嫌疑异教徒,那也抵得上做一个月的工!
”我能去吗?“岑竹指指自己,她也想跟着去看看那个寺主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可以,你对神好,神都会看到,祂一定会接纳你的!“
柿握着两根手指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血液把她的掌心浸湿,这是神圣的血液。
这是正确的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