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风中的杜鹃鸟发出那极具辨识度的鸣叫声,尾羽上翘又下压,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有人埋头在圣贤书里几十年,有人双目紧闭日复一日祈祷试图在神佛面前获得某种宽恕。
“是这家里的人?”镜瞳见从这家出来后岑竹便没有再去其他人家里探查便知道对方这是锁定了目标。
“嗯,应该错不了。”岑竹站在远处的巷子里盯着这户人家的大门,一共三个孩子,两个都死了,如果都夭折在小时候倒也正常,但都是死在束发,这就有点奇怪了,按理说这附近又没有闹疫病,不应该会如此突然。
白松还是更喜欢镜瞳,也许是因为对方总是抱着它,而岑竹最多跟提行李包袱一样提着它,一见到镜瞳它便立马窜到了对方身边绕着圈,好像见到了真正的主人一样。
岑竹想着它之前舔了那书生说的话,杜鹃鸟,杜鹃鸟有什么特点或者性格吗?她记得这玩意吃起来好像一般般,她不太喜欢吃鸟这种还得拔毛又体型不大的东西,怎么想着想着又跑偏了,把思绪拉回来,继续琢磨这玩意的特点。
杜鹃,子规……
这玩意的雏鸟好像长的丑不拉几的,不对,所有鸟的雏鸟都丑不拉几的。
等等。
镜瞳看着眼前的岑竹猛地一抬头,啧了一声。
“怎么了?”白松一直在地下扒拉她的腿,没办法,只能把它又抱了起来,其实摸习惯了手感也还行。
“服了,这么简单我还想了半天,要不说还是读书多有好处。”对方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奇怪的鸟叫声。
“听到了吗?”岑竹突然问道。
“什么?”
“刚才的叫声。”
“那个布咕咕的声音吗?”镜瞳越过对方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好像是在不远处?
“那就是杜鹃鸟。”岑竹也转头看向发出鸟鸣声的地方,就在那扇门后面,在那方院子里,尽管那院子里没有树杈可供它们停留。
唉,要是自己多少能上几年学就好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怎么也能好用一点。
“布谷——布谷——”
什么东西,吵死了,藤之瀚翻了个身,怎么这几天这些不知道从哪来的破鸟叫的一天比一天凶了还,这附近难不成有什么让它们吃的东西?
“布谷——布谷——”
该死!吵得人睡不着觉,这让自己明天怎么学的下去!
“……”
模糊间,似乎有衣服隔着门摩擦的声音,藤之翰只当是自己翻身的声音,但下一秒。
“弟弟。”
一股凉气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对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像活人,如同来自冥府的索命符,从外耳道直刺入他的大脑。
不敢回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那里,如同一具被冰封的尸体,藤之翰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闭上眼睛还是继续保持睁开。
耳朵里嗡嗡作响,又好像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弟弟。”
又是一股冷气吹进耳道,一道比刚才更细的声音,是少女的声音,只是同样没有任何的音调变化。
“你考上了吗?”
男女混在一起的声音带着诡异的非人感,像是某种怪物学着人类的样子发出声音说出字词,它贴在藤之翰的耳边,像是在关心最亲近的“家人”。
尽管他们可能已经不是一种生物。
“啊!!”随着一声尖叫,藤之翰终于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他不敢回头,怕看到的是一张或者两张惨白的和话本中一样诡异的属于恶鬼的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开卧房的门,他一边呼喊着一边跑向最近的门。
跑到外面,他想着。
但撞到门上的瞬间就像撞到了一堵墙,自己竟然硬是被撞了回来。
他们就在后面,他们就在后面,尽管没有声音,尽管没有说话,但他知道,他们就在后面,他知道,他能感觉到。
跑。
门廊,不见了。
窗户,不见了。
其他的出口,不见了。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娘!!”
没有人回应自己。
“爹!!”
没有人回应自己。
只有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转角和重复了多少次的墙壁。
不能回头。
“弟弟。”
背后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再是没有音调的诡异声音,而是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声音,他张了张嘴,险些摔倒。
“弟弟,我是哥哥啊。”
“你瞧,你哥哥也到了该婚嫁的时候了,之翰……”
“弟弟,你一点都不想姐姐吗?”
“之翰,你姐姐有人来提亲呢,真好啊……”
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场景再次浮现出来,他看到两张微笑的脸,四张微笑的脸。
“啊啊啊!!!”
耳边的声音突然变成如同无数人的嘶鸣尖叫,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弟弟。”
一切安静了下来。
月光静静地洒在眼前的地面上,温柔地注视着一切,两道瘦削的身影站在藤之翰的面前,一高一低,穿着整洁的寿衣。
两张光滑的脸上黑色的线条卷成漩涡,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眼睛、鼻子、嘴巴。
等他再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跪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四周只有面前有一个供桌,上面放着牌位,他看不清写的什么,也不敢看,他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手。
一卷,两卷。
无数卷书被堆到了自己的身边,将自己围了起来,那是原本放在自己书房里的书,“砰”的一声,两只红色的蜡烛燃在了供桌上。
“弟弟。”
一支笔递给了自己,一支笔杆几面全是刀刃的笔。
“写吧。”姐姐说。
“写吧。”哥哥也催促道。
他只能颤颤巍巍地拿起了这支笔,但不敢用力握,更不敢下手写,但紧接着,脖子一凉。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看到自己抓住了这支笔,看到自己开始写下熟悉的字句。
“滴答,滴答。”
说实话,人有惰性,这事岑竹非常能理解,她也懒啊,谁不懒,要不是为了活命,要不是怕被别人杀了,她才不会活的这么努力。
但说实话能懒到这个地步的,也算有点少见了。
有个成语叫鸠占鹊巢,这个鸠字是斑鸠,但其实这压根就是给人家斑鸠扣帽子,占鹊巢的是杜鹃,这玩意还有个特点,就是雏鸟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会本能地把巢里其他的蛋和雏鸟推出巢外让自己独占父母的喂养好长大。
还挺有意思的岑竹觉得,考取功名?得了吧,她去打听了打听,这家的父母早就想让他找点维生的营生,毕竟别人看不出来他自己家人还看不出来他几斤几两吗?
说白了就是用考取功名的理由在家里混吃等死呗,毕竟能活的这么轻松自在谁愿意出去干活,但是得要钱啊。
都是爹娘的孩子,分财产是理所当然,但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不是这样,分有一点他也受不了啊,姐姐出嫁要分出去嫁妆,这是相当的一笔财产啊,爹娘喜气洋洋地算着把应该属于自己的钱推出去。
凭什么?
凭什么要分给她?
姐肯定不会怪我,对不起,姐肯定不会怪我。
没人发现吗?没人发现吧?做起来比想的容易啊?我是要考状元的,这钱留给我最有用,留给她能有什么用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我考上了状元,咱们全家可就发达了。
……
糊涂!爹娘真是老糊涂了!我哥那人能有什么出息给他出那么多彩礼做什么,还光是提亲就要拿出那好些,一定是他说了什么,不然爹娘不可能这样!
他做的那点生意我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街边小贩一样,下九流一样的东西,就算结了婚能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跟一个和他一样不成器的女人一块当小贩,贩夫走卒,连我的脸一块丢!
那些钱,那些钱,给他,明明,明明就是打水漂……
为什么给他那种不成器的……
我才是家里将来要做大事的那个……
将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拖到荒地里的时候藤之翰才意识到这人长的太高了,要是整个埋起来自己不知道要挖个多大的坑,比埋自己姐姐还费劲。
“真是,长这么高做什么,浪费家里的粮食!”没办法,想也知道挖这么大的坑得累个半死,他想了想,试着用锄把藤乔慎的腿好歹给锄成两节,不行,骨头太硬了。
在那费劲巴力地锄了半天硬是锄不断,奇怪了,他挠了挠头,原来人的骨头有这么硬吗,没办法,最后也只能给自己哥哥像折面饼一样努力往中间折了折,虽然好像也没起多大作用,但感觉多少聊胜于无嘛。
这样就好了,一边往家走,他忍不住想着,他读书得要钱啊,考取功名哪有那么简单,他得做好准备,万一自己运气不太好多考了几年呢,这是难以避免的事嘛!
爹娘怎么总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明明只有自己最成事,明明只有自己最能为家里长脸。
把钱分给这些没用的人,和扔进火里有什么区别呢?
“……”
血液浸透了那些写满了文字的书卷,将每一页都粘在一起,岑竹拿着唯一一本干净的,是一本诗词,这玩意她也听过,虽然她的记忆也有点模糊了,当时她猫在窗户外面,看别人坐在里面。
当时他们念的就是这种东西,剑尖划在皮肉上,她用剑写字比用笔写字好看,因为剑比笔熟悉,可惜剑下的皮肉已经被写了太多遍,划的破破烂烂,露出底下白生生的肋骨,不然说不定也能算得上是一幅不错的书法作品。
“唉呀,无聊,我果然不适合读书。”她有点腻烦了,藤之翰已经没了呼吸,也是血都流了这么多,让自己刺的骨头都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想活有点难度。
手腕一转,对方的上半部分脑袋飞到了供台上,稳稳当当地停在两个蜡烛中间。
没有风,烛火却闪了一下,卷着变成了白色。
岑竹没有转身,从供台上藤之翰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又是烛火闪烁间,“咚咚”沉闷的两声,像是有什么掉到了供台下。
瞳孔里又只剩下自己和镜瞳两道身影。
“这底下是空的?”镜瞳走过去敲了敲供桌,果然是空的,但岑竹之前敢确定这里面绝对没东西。
直接把供台底下打破,雕花的木板还挺厚重,里面的空间不大不小,但塞这东西还是太勉强了有点。
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背靠着背挤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填满了供桌下的整个空间,白色的肉贴的严丝合缝,如同完美的拼图,幸好两人都挺瘦,岑竹想着,但凡胖一点这供桌底下都不可能装的下他俩的尸体。
“这算一个还是俩啊?”镜瞳抬头看向岑竹。
那十二尸里都是什么情况的来着,岑竹努力回忆着。
“一个吧,那个什么相顾之尸不是俩捆在一起一男一女俩尸体吗,真是,买一送一了。”没办法,她伸手把这俩尸体扯了出来,反正也不胖,俩就俩吧,而且这俩人还挺看重自己外貌啊,死了这么久愣是保存的这么好,一点没腐烂。
“那现在还剩下三个?”镜瞳看着岑竹麻利地把两具尸体切成小块,发现她们已经马上就要完成目标了啊!
三个,舍去零头不就是几乎没有了嘛!
而且她们找的这么快,那沙漏流的也挺慢,没想象中那么难嘛,这么想着,她忍不住责怪自己之前跟什么一样老想着万一万一,这不就是未战先怯。
“对,就剩三个了。”岑竹笑了笑,示意对方先离开这地方。
天还没亮,一轮娥眉月斜挂在纯白的苍穹上,岑竹仰着头看黑色的月亮和白色的夜空。
“再看一眼那个沙漏呗!”镜瞳戳了戳她的胳膊,岑竹啊了一声,从灵戒里取出一个沙漏,比之前那对半分的沙子少了一些,但没少多少。
“还好还好。”对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最担心的事有了着落一样,岑竹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忽然又觉得很遥远,像是隔着什么,她抬了抬手指。
漆黑的潮水没过她们的小腿,微风吹过发梢,岑竹笑了笑,潮水中漂着零零散散的骨头,或许是人的,或许是什么动物或者妖兽的。
冥府会有这么一条河吗难道?或者是在地狱?她想着,或许吧,虽然之前没见过,但她也不知道那属于亡者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哈哈。”
听到对方突然笑了出来,镜瞳有点奇怪,岑竹朝她摆摆手。
“没事,就是突然想到吃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现在我还算不算人,万一遇到修士,对方会不会把我当妖邪甩出几张符箓。”
听到对方这么说镜瞳也笑了,对方怎么难得糊涂了,“你身上又没有妖气和鬼气之类的,他们怎么会把你当成那些东西啊!”
不是。
只是想到,想这些也没用,我死了又不一定会去冥府或者地狱。
沙漏的上半部分只剩下大约四分之一的金色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