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也很好,淮采苓偏头看了看自己筐里的花,不过今天大概没有像昨天那样大方的客人直接包圆了,像是被自己逗笑,哪能总是有这种事,现在这样才是自己正常的日子啊。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她只是待在自己一贯摆摊的墙边,垂眸看着竹筐里的花,人有什么好看的呢,都长着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都说着差不多的话。
无聊。
远处忽然传来模糊的声音,很吵闹,她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声音越来越近了,是唢呐的声音,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以及人们乱糟糟说话的声音。
红色,满眼的红色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男人骑着马,脸上挂着轻松又透着一股得意的笑,眼睛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像是在检查两边行人的表情符不符合自己的想象。
两个男人微皱着眉头拼命吹着唢呐,吹出代表着喜事的调子,这调子其实光是淮采苓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每当有人结婚,这调子就会响起来。
轿夫扛着轿子走过来了,走在这趟红色的队伍中间,凑热闹的人们随着队伍前进,刚刚凑过来的人们问已经跟了一会的人们这是哪家的新娘子,又进而谈论到今天的新郎官。
淮采苓撑着下巴看着队伍缓缓走到自己面前,轿夫身上鲜红的衣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她注视着已经和自己面对面的“盒子”。
一顶或许算得上精美漂亮的花轿,轿顶四角挂着铃铛,随风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配合着唢呐声和锣鼓声,但精美漂亮这种形容词也只能从队伍旁边那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淮采苓把竹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防止这些人光顾着看热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花给踩了。
很窄,又窄又小。
那轿子根本就不大,她想着,两边的棍子倒是挺长,活像用两根筷子夹起了一块做的精致的红方糕准备放进嘴里吞下去。
红方糕做的再漂亮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吃了掉进胃里变成一堆残渣。
那轿子那么窄,要是从新娘子自己家到对方家里又远怎么办,里面肯定挺闷,外面的人倒是透气。
要让她坐在里面她肯定会受不了憋的砸着出来,毕竟她在自己家里都更喜欢待在院子。
幸好。
声音又远了,街上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人们就是这样,有热闹就去看一看,没热闹就该干嘛干嘛,淮采苓把竹筐推回到开始的位置,阳光洒在花瓣上,她又把眼神放到了自己的花上。
踩着最后一缕夕阳回家后淮采苓哼着歌去拿水桶打水,却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谁!”
岑竹微笑着冲对方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又见面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警惕性真的很高,自己刚踏出一步对方就听到了声音。
“您在这做什么?”淮采苓语气平淡好像并不因为对方不请自来生气,只是眼神透露出她的心情并不和她的语气一致。
“找你有点事。”镜瞳在岑竹的身后冒了出来,她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和和气气还挺有点意思。
“我?”
“对,关于石仁方的一点事。”
这名字就是那失踪的男人,岑竹看着淮采苓,对方没有改变表情像在讨论明天天气怎么样,意料之中,这人的心理素质不会差到提个名字就跟见了鬼一样神色大变,
“他怎么了吗?”
“他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的事。”
夜色降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岑竹总觉得那股槐花香味更重了,深吸了一口气,要是有可能嫁接一棵走也挺好。
“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看你也不是喜欢打哑谜的人。”夜晷一翻手腕已经拿到了手里,唉,还是那句话,早解决早完事,岑竹也没办法。
“七年前是你把那个姓石的杀了。”不是疑问句,岑竹不觉得这个事实有什么可怀疑的。
“就算你们俩一块长大,但我估计他肯定该结婚还是会结婚。”
岑竹可不觉得那什么石仁方会为了淮采苓跟他家里抗争到底说我就是宁死不屈我就是非淮采苓不娶,估计费不了多大力气这人就会态度一转,毕竟,她在心里冷笑,哪有儿子跟他家里不是一气呢?他们可是家里唯一的“宝贝”。
要她说,淮采苓当时没跟这男的在一块也挺对的。
昨天还说着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郎君今天就突然变了主意,唉声叹气地说他也是没法子,父母之言,他总不能让他们伤心,只能让她伤心了。
当然,这只是岑竹的猜测,对不对,她压根不知道,之前的好歹她还懂点,这玩意她是真不懂,因此这猜测也只当做一个引子。
说完自己的猜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变化,好吧,岑竹挑了挑眉,她果然猜错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东西刚好踩在她完全不懂的领域。
啊不,等等。
她怎么忘了件事,尸体不光可能是已死之人还可能是跟之前自己杀了的那个忠臣一样的活人啊。
有没有可能,这次她要找的不是那男人是这个淮采苓本人?
寒光一闪剑刃已经抵到了对方的脖子上,如果是这人自己的话,那就没必要问来问去了,直接杀了就行,岑竹琢磨着,之前那个男人也是,那人叫什么来着,忘了,无所谓不重要反正都死了,他好像白松也没舔?
怪不得,怎么忘了还有这种可能了,真是。
“你不是他家人找来的。”只要自己稍微一用力,她的脑袋就会掉到地上,可对方却依旧不慌不忙。
“当然不是,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吧哈哈。”岑竹笑出了声,剑重新垂到身旁,眼前的女人脖子上顶着一朵绽开的鲜花,她不认得这是什么花,白色的,花瓣很舒展。
“你这种本事的人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出手,你肯定是为了别的事。”淮采苓也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正因为太清楚自己是什么处境,所以才会这样。
既然慌也没用,那为什么还要慌。
“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真的很好奇,我压根没出过这个镇子,没想到还能有修士会专门来找我。”
“嗯,硬要说的话,我需要你的命来救我自己的命,就这么简单。”
想了想,岑竹觉得还是这么概括最简单明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她需要对方去死这样她才能活,她也不觉得告诉对方这有什么问题。
反正对方都要死了啊,这有什么所谓吗?
“……原来如此。”对方过了一会只说出这四个字。
代替了人头的白色鲜花倒是和人身连接起来也并不太格格不入,岑竹想了想把这朵花砍下来的样子,感觉和砍一朵比平常大一点的花没区别大概?
“不过你确实是说错了,起码从原因上是错了。”
花瓣弯曲着,岑竹歪了歪头,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她刚才对于石仁方被杀原因的猜测。
“他说要娶我。”淮采苓一边说着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况,就当最后和人聊聊天了,她想着,诶呀,真是,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她还以为自己明天还要出去摆摊呢。
“今日戌时梨下见。”
看着纸条上简短的一行字,淮采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梨下就是离她家不算太远的一片梨园里,那地方经过的人少,说话不容易被听到看到。
戌时,她已经站在了梨园里,阳光已经消失在背后,周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响起,和她坐在自己家院子里听到的声音一样,想着,她看了看周围的梨树。
可惜了,自己院子里的槐树有一棵被虫蛀空了,要不然两棵槐树到了花季一起开花,一定会更香。
“采苓!”正走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小跑了过来,见淮采苓看向自己,他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在路上耽搁了一会,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刚到。”淮采苓摇了摇头。
石仁方看着一如往常温柔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对方,忍不住又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开心,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真是百密一疏。
“采苓,你知道的,我爹娘他们给我安排的婚事……”
来了,淮采苓毫不意外,这是迟早的事,她早猜到了,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着,大不了两个人一起离开这。
可后来她发现,石仁方不可能离开,他不可能仅仅为了自己就离开这。
话本上总是写爱能让人忘掉一切,爱能让人疯魔,但淮采苓回忆了一下,不行啊,她没办法这样,她自己把自己养活到了这么大,怎么可能因为爱一个人就变成个傻子呢?
今天大概就是来找她把话说清楚吧,这样也好,说清楚了以后也就省的再找麻烦了,想到这,她甚至觉得有点放松。
只是把目光再放回到对方脸上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
有点,她感觉自己眼下的皮肤动了动,他们八岁就认识了,十五六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辈子真的会嫁给对方,有点。
有点。
衣袖里的手松开又握住,石仁方终于开口了,他嘴角的笑意有些隐藏不住,像是要急着向对方邀功,他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采苓,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婚事定了,但现在我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对面的女人似乎愣住了,他继续往下说着,这法子他想到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爹娘,这次好说歹说,两人也算是点了头。
这下好了,石仁方想着,这下大家都能好好的了。
“你嫁给我做妾,这样不就行了吗!”
一阵风猛地吹过梨园,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是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什么?”
半晌,淮采苓才吐出两个字。
“我说,虽然我爹娘给我指了妻,但是还有妾嘛,我还可以娶妾,我问了我爹……”
剩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淮采苓一个字都没听到,对方的帽子下有一缕头发没有梳好翘了出来,里面的领子皱着,左手袖子的内侧有一个黄色的污点,右边肩上有一道一指节长像发丝样的污渍。
最要命的是,他看起来整个人都脏的要死。
那张脸上,好像快要有黑水滴下来,不,或许已经有黑水滴了下来,比几年没刷的痰盂还脏。
她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又抽动了一下。
有点。
有点,恶心。
你是故意来恶心我的吗?
“采苓?”见对方迟迟不回话,石仁方有点疑惑地伸手在淮采苓眼前晃了晃。
“我在听。”对方却马上回答抬起了头,好像并没有走神。
“那你的意思是?”虽然这么问,但他确信对方一定会给出和自己想象中一样的回答,毕竟他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
“当然,哈哈,当然。”
月光下,淮采苓的眼睛弯了弯,露出和平常如出一辙的笑容,漂亮的让对面的男人挪不开眼。
“毕竟我爱你嘛,仁方。”
“啊,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看,就今天,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就一下,一会就好嘛。”
恶心。
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耳朵的侮辱,好恶心,好脏,好像把我的脑子一起掏出来扔到地上踩一样,为什么要说那些词那些句子那些东西钻进耳朵里要怎么洗干净???
“今天是月圆之夜啊,你还记得吗,以前咱们还坐在这棵树下一块看过月亮呢。”
当时月亮也这么圆,淮采苓想着,往后挪了挪,这是她的院子,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样东西。
石仁方跟着她回忆当时的情形,不过她敢确信这小子早就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况了,现在估计在脑子里凭空想象呢。
“采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嫁……”
“咚!”
脏。
脏死了。
不能接受出现脏东西。
这锄头她抡了不知道已经几年,她靠这东西吃饭,不过习惯了在土地上劳作的力道放在人身上确实一下子有点没收住手。
她还看过画本上男人杀女人是很容易的,似乎没看到过女人杀男人,现在看来,一样很容易啊,想来也对,都是人,都只有一条命,能有多难。
“呼——”
不小心把胸口砸凹进去了一片,什么情况,是断了吗?
脑袋上也瘪了两块。
明明更脏了,但因为死了,所以更干净了。
淮采苓擦了擦手背上溅到的一点血,死的东西总是比活的东西干净,尤其是人,她蹲到石仁方的旁边,手指戳了戳他的眼皮,又伸到了鼻子下。
死了。
干净了。
好香啊,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原来今年的槐花开的似乎早一些,现在的树梢上已经挂上了一些白,她惊喜地仔细观察着,看哪一片的花更多,被砸的歪七扭八的尸体躺在脚下,像是一条虫子。
明天应该会被立马发现吧?埋起来?还是扔到哪去?
按理说应该这么做,但淮采苓去抬尸体的时候一转头看到了自己那棵可怜的被虫蛀空变成壳子的另一棵槐树。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突发奇想,她觉得用来形容当时的自己再合适不过。
然后她哼着歌伴着花香把虫子尸体塞进了被虫蛀空的槐树壳子,她确定自己当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把一个死人硬塞进了一棵树。
把院子打扫干净,连缝隙也不放过,就算是晚上也不能偷懒,洗干净手,躺在床上。
明天一切就完了,淮采苓想着,她知道,但她依旧选择这么做,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起码现在一切都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