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清秋死了。
这点岑竹可以确定。
她一剑刺穿自己心脏的时候岑竹承认自己懵了,她找十二尸到现在,这是第十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自杀的情况出现。
对方出手干净利落,明明刚才还说着话,下一秒提起剑就自尽了。
去掉伤魂卿的伪装,回头看看同样变回来的镜瞳,果然,和自己一样,不,显然镜瞳比她还懵的多。
现在对方不仅死了,尸体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对,站着死,死了也不肯倒。
“滴答,滴答。”
对方的血顺着那把剑的剑尖往下滴,在身后已经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难得的,岑竹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镜瞳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又是好一会,一阵冷风吹过。
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岑竹立马猜到了来人是谁,茅清秋如今已死,想必荣若初的仇也报了,怨恨已了,她的尸体自然就会出现。
从雾中走出来的确实是一个穿着和茅清秋同样衣服的少女,她的腰间挂着一个香囊,岑竹想到刚才对方提到的那个香囊,想必就是这个,没想到死了还能带着。
“荣若初?”她试探着喊了一句,尸体呢?按理说这时候尸体不是应该出现或者对方不应该给她指示尸体在哪吗?
“对,是我。”少女上下扫了她一眼,好像并不愿意搭理岑竹。
这是什么意思?岑竹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我不想给你我的尸体。”
对方的下一句话更是直接给她砸了个措手不及。
“你什么意思?!”镜瞳在背后有点急了,劲也废了人也死了,现在来这出?
“等等等等,什么叫不想给我尸体?”岑竹气极反笑,荣若初依旧是那副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要不是她知道奈何不了对方而是她是真得要对方尸体真想砍了这人。
“我人都给你杀了,仇也给你报了,你为什么不想给了又?”
“首先,我没有让你给我报仇,我没有仇,其次,你杀了谁,茅清秋吗,她是自尽,你没看到吗?”
“那我不出来演这出她会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心甘情愿自尽吗?”
其实对方这话说的没错,她明白,岑竹其实是按着前面的情况直接下意识顺着按到了这第十一个的身上,其实并没有人说过都是一个情况,前面十个也并非都是如此,只是她忘了,她自己也清楚。
但是现在怎么办。
对方要是不给。
十二个,就差两个了,自己那个真沙漏里就剩八分之一,可能一眨眼就流下去了。
就卡死在这,硬熬死,她死的也太憋屈太窝囊了。
怎么老天就喜欢给她开这种玩笑,给人家报了仇,结果人家不恨杀了自己的人,不仅不恨这人,好像还恨撮合这人自尽的自己。
难不成真有人能一心只想着对方?开什么玩笑?
“……要我给也不是不行。”
正琢磨要不要用什么办法威胁对方时,岑竹就听到荣若初突然话锋一转,赶紧抬头看向对方。
“怎么?”
“……我死了,碰不到你们活人,你得找地方给她葬了。”荣若初指的自然是茅清秋,是要岑竹她们给茅清秋下葬,毕竟入土为安。
“好好好,没问题,这有什么,多大点事啊!”岑竹还以为什么要求呢,但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想象,这人,罢了,可能是自己没见识。
没记错的话她在第一个尸体那还顺了个棺材,在灵戒里一找,还真在。
荣若初看她翻出个棺材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她不想和岑竹说话,只是在旁边守着茅清秋的尸体,“永秋”已经拔了出来,就放在尸体旁边,她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早就没了温度的尸体还是在看那把剑。
那个瞬间,在死前的那个瞬间,在狐狸还没咬下时,她微微偏头余光看到了躲到旁边的茅清秋,对方看起来惊魂未定,也是,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谁都会害怕。
还好。
还好你躲过去了。
可惜你没听到。
有灵力会法术搞个坟墓其实很轻松,虽说岑竹平常是真的很少用这些玩意,但该会还是会的,荣若初要求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挖个坑放进去填好完事的土堆坟,这点她猜到了,毕竟人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那种坟肯定看不上。
墓的位置选在附近一个靠山而前面往下能看到河流的地方,岑竹不太懂这些,要她说人都死了还能看到个什么啊,埋哪都是个埋,没区别,不过现在是对方说了算,她一声也不吭。
往下一直深到对方喊停为止,岑竹直接切了山石放在四周围,对方说怎么她就怎么。
那口棺材大,岑竹比茅清秋高,肩也宽,但荣若初说这样刚好,因为还得放陪葬品。
“我把她灵戒直接抹了吗?”岑竹以为对方是这个意思,伸手就想去摘茅清秋手上的那个灵戒,结果荣若初立马就去拍她,当然没拍到,因为她已经死了。
“你应该不缺钱和东西吧,放点进去。”
“啊……也行。”岑竹这下是真不理解了,她有灵戒,灵戒里肯定多多少少有东西啊,再不济,你把你尸体现在整出来,你那么有钱,灵戒里肯定有东西啊!为什么用我的!
算了,吃人的嘴软。
抢来的东西确实已经多的形成了一定规模,金银玉石首饰之类的虽然对修士来说没用但岑竹看到又不可能不拿,久而久之就堆了下来,从里面随便抓了些按荣若初的要求放到尸体的周围。
茅清秋双手合放在腹前,衣服也是套了岑竹找出来的干净的,没血迹,身旁是那把荣若初送给她,也是她用来自尽的“永秋”,再周围就是岑竹放的陪葬品。
合上棺材板前荣若初站在棺材前看了半天,明明棺材里的人就这么一张脸,她却好像怎么也记不住一样,所以才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忘了,岑竹看着她站在那,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茅清秋既然当时让狐妖杀了荣若初,那她一定是恨对方,既然她恨对方,为什么现在又要毅然选择自杀?荣若初都让对方害死了为什么还是不恨茅清秋?
“关上吧。”
终于好了。
岑竹叹了口气,给她等的都累了,合上棺材板,填土倒是快,毕竟又不用自己动手,快到地面的时候荣若初要再铺一层山石,对方说其实应该是砖石,但或许山石比砖石更好,镜瞳去切来了一层,然后再填土,最后立一块碑。
“写什么啊?”岑竹凝出一道冰棱问身后的荣若初,其实她压根没刻过字,希望对方不会因为她写字不好看又生气。
“就写茅清秋之墓啊,你没见过别的墓吗?”荣若初有点诧异,对方不知道墓的选址她能理解,连墓碑上写什么都不知道,这人是与世隔绝从来没见过人吗?
“啊好好,我没注意过,不好意思。”
岑竹心想谁看这玩意,死了插块石头得了,谁在乎石头底下是谁,再说我死了谁还能来祭拜我不成,我当然也就不会去注意墓碑怎么写了,估计我要是死了也就是一个人躺在那风吹日晒等烂。
“茅清秋之墓。”
幸好,岑竹一笔一划写的慢,刻的竟然还真是还像模像样,荣若初看着这五个字点了点头,勉强可以。
“现在行了吗?”镜瞳垮着脸站在一边,之前十个也没这么费劲啊,还要给盖坟。
“勉勉强强吧。”荣若初偏过头,抱着胳膊,也不正眼看她。
这表情把镜瞳气的好悬没骂出来,岑竹赶紧一抬胳膊把她挡到自己后面。
“那尸体……?”
话音刚落,墓碑前就出现了一具衣服中间被血迹染红的尸体。
竟然是全尸?!
这是岑竹的第一想法。
“哼,怎么,以为我让狐妖啃烂了?”荣若初猜到眼前这人在想什么,当时狐妖第一口下去,还没等继续动作,不,大概还不到一弹指。
滚到一边连站都没站起来的茅清秋就又冲了上来,一剑刺中了它的眼睛,火焰灼烧发出难闻的气味,紧接着趁着那狐狸吃痛抓着皮毛把剑插进了它的嘴里,竟然硬生生把嘴给撬开了。
然后茅清秋就背着她一路疾驰回了宗门,踩着飞剑直接撞进了丹修长老的大殿。
当时宗门里丹修长老说的是,只要再早半柱香的功夫,他就能吊回来荣若初的一条命,不能保证恢复如初,但起码能捞回来一条命。
可惜没有如果。
“我后悔了吗?”
荣若初站在雾里看着茅清秋自言自语。
这问题的答案茅清秋自己想了这么久可能都没想明白,但她早就知道了。
她后悔了,不是现在后悔了,是当时就后悔了,在转身躲开的下一刻就后悔了。
但后悔也没有用,所以只能告诉自己,不后悔。
“真可悲。”一切大功告成,荣若初突然看着岑竹冷笑了一声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说谁可悲!”镜瞳觉得这人,不,这鬼是真的欠揍,跟茅清秋记忆里说的明明就是两个人。
把跳起来的镜瞳赶紧又拉回来,岑竹只当没听到对方说话,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离开的时候岑竹回头看了看那座“茅清秋之墓”,果然和之前那十个不一样,就算自己吃了她的尸体,那荣若初暂时也没消失,对方依旧独自站在那有山有水的墓跟前。
她到底在想什么?
岑竹转过头去看手心里的草人,最后一个了,只要赶在那最后一小堆沙子漏下前吃下十二尸的最后一具尸体,她就彻底算是解脱了,不用为了活命奔波了。
草人指示继续往东北方向,她不敢耽搁。
“太好了,终于到最后一个了!”镜瞳比她兴奋多了,头发像是随着主人的心情有些摆脱控制一样飞舞在空中,吹在岑竹的脸上。
她笑着伸手把对方的头发抚下去,有点痒,却发现自己摸上这丝绸般青丝时。
手指,好像,在抖。
岑竹悄悄把手放了下来,任由对方的头发飘到自己的脸上。
她从来没有手抖过,不管是杀谁的时候,杀自己的家人,杀陌生人,杀同门,杀无辜之人或者死有余辜之人。
害怕?
害怕什么?
镜瞳笑着好像在说之后要去哪里哪里吃什么东西,她发现自己落下去藏在衣袖里的那只手似乎颤的更厉害了。
害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肩膀旁边突然冒出了一颗脑袋,是她自己的,只不过不是现在的自己,对方的头上满是鲜血,却笑得嘴角弧度几乎称得上诡异。
“要看一眼沙漏吗?”另一边冒出了另一颗脑袋,也是她自己,属于另一个岑竹,她的半个脑袋都不翼而飞了,却和对面的岑竹一样笑的开心。
“很怕吗?”
“现在才开始怕吗?”
“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怕吗?”
“为什么突然开始怕了?”
“怕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死。
一只手碰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温度。
“头发乱了。”镜瞳仰头把耳边的那缕因为飞剑速度过快吹出来的长发给岑竹塞了回去。
她怕死。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现在才怕死。
“真可悲。”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笑了!”镜瞳看到岑竹露出笑容,以为对方终于是因为到了最后一个,有了点轻松和高兴的感觉。
“哈哈哈哈!”岑竹一笑就停不下来,有什么感觉。
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套到了自己脖子上一样。
“镜瞳。”
“嗯?”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镜瞳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路,而是低头看着自己。
“你说我这次要是真。”
对方微笑着凝视自己,可她又总觉得哪里不像在笑,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镜瞳觉得对方有话要说,等了会。
岑竹又把头抬了起来,她继续看路。
“怎么了你说啊,怎么话说一半?”她用胳膊撞了下对方。
“没什么——”
“滚啊,你快说!!”
对方始终没有说出来那半句话。
越走岑竹越觉得不对劲,这次是真的不对劲,这方向太正了,这路她都已经感觉熟悉了。
这路是去北郡的,错不了。
在北郡动手可有点麻烦,一不小心就容易碰到熟人或者一喊起来动静就闹大了。
但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岑竹一挥袖子收起草人,咬牙走进了北郡城,还真是在这城里。
白松动着鼻子靠近地面,过了一会,像是找到了目标,朝着前面跑了起来,岑竹和镜瞳赶紧跟了上去。
往东,接着往左拐,直走,然后往右。
等等。
岑竹停了下来。
镜瞳一时没停住撞在了她的背上,看着白松快要跑远她赶紧喊了一声,拉着岑竹要继续往前,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有些木然。
“快走啊,白松在前面等咱们呢!”她不知道岑竹这又是怎么了。
岑竹已经猜到白松要把她们引到哪去了。
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它已经蹲在那个路口,那气派的大门前等着她们。
什么都没变,只是雪化了,甚至那大门口扫地的还是当时那个喊了一嗓子“小姐回来啦!”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