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朝拜访过国舅府的次日,顺安帝便派人将一早写好的两份赐婚圣旨分别送往威宁侯府与国舅府。
因是喜事,与宣旨内官同行的小太监沿街燃放炮竹、敲锣打鼓、抛撒金箔铜钱,所过之处皆有百姓聚而围观,哄抢小物。
依靠百姓们的口口相传,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京城便知道了威宁侯与国舅爷马上就要结为儿女亲家。
……
在帝后的见证下,闻、徐相聚于宫中共商徐初檀与闻朝的婚事。
这门亲事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除了有小心思的个别人,绝大多数人都对这门亲事喜闻乐见。
礼部之人当场呈上几个宜嫁宜娶的黄道日供两家挑选,最近的日子在七月初一,最晚的在明年的正月十九。
徐淮不舍得女儿过早成婚,思来想去,还是折中挑了十月廿二。
——
小雪日将至,迢迢日似年*。
十月廿一夜,国舅府上下忙碌异常,小厮们踩着木梯登高挂红绸贴双喜,侍女们端着热腾腾的糕点、品相极佳的瓜果在正堂、小院中来回穿梭,偌大国舅府在这夜里被暖融融的红光照亮,
徐初檀的小院尤为热闹,翠露丹霜带着一众侍女在外忙活,李氏与徐初檀在屋里絮叨些私房话。
烛光昏暗的房中半人多高的箱笼层层堆叠,苏绣的锦被齐整平铺,珍珠纱裁的花帐子被绑在床柱子上,小桌上的檀香向上飘散,最终隐入一室昏黄。
李氏从桌头的陪嫁小箱中取出几个精致瓷葫芦依次在床上排开。
这瓷葫芦像是不被轻易取出使用的观赏品,表面的釉质依旧光滑鲜亮。
这精巧的小玩意儿叫徐初檀心生喜欢,在她伸手要揭开盖子时,李氏拍开了她的手。
“这是压箱底……”
徐初檀这才心头一惊,她从前看话本时,读过两次关于“压箱底”的描写,她依稀知道压箱底是什么。
她装得面色如常,李氏没有瞧出什么异常。
“待明日成了亲了,你可就不是小姑娘家了,闺房里的事情还是得多少懂一些的,不然夫妻之间容易生摩擦!”
李氏一边说着,一边一个一个地揭开压箱底的葫芦盖子。
徐初檀顺着瓷器碰撞的声响低下头,瓷葫芦瓢中躺着两个小人,待她定睛一看,两个小人竟是□□,相拥而卧,面上皆是迷离的神色,严丝合缝处被工匠精心勾勒,可谓栩栩如生……
徐初檀的脸“蹭”地一下涨红了,她双手捏着裙摆,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盯着神情自若的母亲。
“娘……这个……”
李氏会心一笑,“天地造化,始于契合,生命传承亦是如此。拜堂成亲不够,去官府过明路也不够,只有加上在闺房中的礼成,方成婚姻。”
李氏把闺房之事说得文绉绉的,但不妨碍徐初檀明白其中的奥妙。
“明晚,你是葫芦瓢上的姑娘,姑爷是葫芦瓢上的郎君,你二人只管照着上头的小人那般……”
徐初檀羞赧不已,“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李氏噗嗤一笑,“你都敢给人家送帕子了,这事儿还不敢啊?”
徐初檀愣了一下,恨不能将脑袋埋进领子里,“娘!这是谁同您说的!”
“你姑母说的呗!”李氏双手将徐初檀的脑袋掰了回来,“明日你就嫁人了!今晚你可要好好听娘给你说说这些闺房事!免得在姑爷那儿露了怯!”
……
于徐初檀而言,这注定是个难眠夜。
她埋在松软温暖的锦被中听着外头的杂乱的脚步声,几次三番地翻来覆去,那双杏眼还是瞪得如铜铃一般。
待翠露半夜进来检查徐初檀是否盖被时,还被徐初檀强留下来说了好久的话。
后来丹霜久久等不到翠露出来做事,便去屋里探了个头,才发现是自家姑娘拉着翠露说话,她没好气地赶着翠露出去,亲自把徐初檀摁在床上,好说歹说才将她哄睡着。
徐初檀进入梦乡时已是即将寅时。
——
小雪时节,昼短夜长,卯正时分,天色依旧如墨昏暗。
几乎一夜未眠的李氏更上一身新衣,去到徐初檀的院子里。
守在屋外的翠露丹霜迷迷糊糊间看见李氏,忙站起来行礼。
“见过夫人!”
李氏笑得淡淡的,“时辰到了,你俩去叫檀儿起来打扮吧!”
先前李氏操心徐初檀的婚事,可真到了徐初檀要出嫁的时候,她的心中到底是涌上了万分不舍。
睡得正熟的徐初檀被翠露丹霜连哄带骗地从温暖的被窝架了起来。
“姑娘快清醒清醒!今天可是您的大喜日子!”细心的丹霜将暖炉塞给徐初檀。
徐初檀昏昏沉沉地靠在翠露肩上打哈欠,半天没个动弹。
直到李氏收拾好情绪进来催促,徐初檀才不情不愿地下床洗漱。
甫一收拾干净,门外便涌来几个徐初檀或多或少有印象的婶婶婆婆姐姐妹妹。
那些个婶婶婆婆成过婚,知晓新嫁娘应当如何装扮,五六个人七手八脚地朝着徐初檀围上去,或是梳头,或是上妆。
其余的姐姐妹妹们则是端着茶水糕点,见缝插针地给徐初檀喂上两口,顺带陪徐初檀说话解闷。
一时间钗玉琅琅,香粉飘飘,欢笑缭绕。
本朝婚服讲究红男绿女,女子婚服以青绿为主,可缀以绛红,另配以凤冠霞帔、珠玉宝石。
先前威宁侯府赠物之时,送来了凤凰瑞云纹青罗大袖、绛红如意百迭裙等婚服小件各一,以及几套可供替换的成套首饰。
徐初檀挑选了一番,终还是挑了一套明安长公主及笄礼上太后赠予的翡翠四件戴上。
新嫁娘收拾得七七八八,外头便已经敲锣打鼓,消息灵通的小厮小跑着过来大声传讯——
“姑爷到门口咯!”
消息一传来,众女子手忙脚乱地替徐初檀检查仪容、收拾桌面,徐初檀趁乱往黄铜镜上一瞧。
这桃花似的面庞与这雍容华贵的婚服相得益彰,徐初檀敢拍着胸脯保证,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新娘都不及自己半分貌美!
……
与此同时,着绛红麒麟纹喜服的闻朝在喜庆的唢呐乐与嘈杂的爆竹声中翻身下马,两位傧相簇拥着闻朝向国舅府大门走。
新郎官甫一出现,便将在场众人的目光吸引去了。
“威宁侯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啊!”莫管是凑热闹的百姓还是徐家的亲戚,都不禁称赞闻朝的容貌与气度。
闻朝向着在场众人行揖礼。
尚未上阶,一众幼童便围上来拦门。
闻朝不慌不忙地从傧相手中取来一大叠红封,一一发放给孩子们,得了银票的孩子们欢欢喜喜地让开了一条道。
闻朝一行人得以入内。
一路都有前来观礼的人上来讨吉利,凡道恭喜者皆能得红封一个,闹了一路,终还是顺利地到达了国舅府正堂。
徐淮、李氏居于高位,大舅哥徐清晏坐于下首。
闻朝步入堂中,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见证下,向岳父岳母、大舅哥作揖行三拜。
“小婿闻朝前来迎娶檀娘,还望岳父岳母恩准。”
徐淮神色复杂地端茶慢饮,喝了半盏后,方才不耐烦地对着闻朝挥手,“去去去去去!”
闻朝再郑重一拜,“多谢岳父岳母。”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李氏将闻朝等待丈夫点头的这段时间的表现看在眼中,不急不慢,风度不减,当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
闻朝携傧相、亲戚沿着长廊而去,傧相手提红漆篮子向四周抛洒金箔、银箔、铜钱、豆谷,乐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在人前,一部分在人后,接亲队伍如长龙一般摆动前行,被挤在正中的新郎官一面派发红封,一面逼迫自己用那张冷脸挤出笑容和宾客们道谢。
一刻多钟后,闻朝总算抵达新娘的院子。
这时候,几个年轻的姐姐妹妹和院中丫鬟又挡在了房门前。
闻朝从善如流地摸出红封一人分了一个,可这些个小娘子们又岂能如此轻易被打发?
“檀儿表姐尚在梳妆,还请世子爷莫要着急!”
围在新郎官身后的宾客们七嘴八舌地催促,“新郎官速催妆,催完妆抱娇娘!”
在万众期待下,闻朝略一思忖,脱口一首催妆诗,“昔年宫阙扮家酒,梳挽垂髫手牵绸。今朝小雪宜婚日,美靥妆钿青罗袖*”
此诗一成,众人拍手叫好。
那小表妹也是暗暗点头,却依旧展着双臂不让道,“草草四句也想蒙混过关?妄想!”
宾客亲戚们继续起哄让闻朝再作一首催妆诗,幸好闻朝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空空之人,他环顾四周,又是灵光一现。
“青罗袖,绛红裙,乌发盘挽密如云。青黛描摹月棱眉,红花娇因点朱唇*。”
此诗作成,闻朝脑海中不禁想象着婚服,绘红妆的徐初檀是何模样。
乐班敲锣的用力敲打着手里提着的铜锣,为闻朝造势。
小表妹得了那些姑姑婆婆的指令,总算让开了一条道,容闻朝入内迎亲。
徐初檀端坐在床上,手持孔雀扇遮面,比她脑袋大一圈的孔雀扇遮住她的如花美靥却遮不住那熠熠生辉的凤冠。
闻朝驻足于五步之外,听着姑姑婆婆们说着夫妻和睦,早生贵子,眼睛却是时不时地从徐初檀身上飘过。
待姑姑婆婆们将话说完,丹霜呈上一双绣金并蒂莲婚鞋。
“请姑爷为我家小姐穿鞋。”
闻朝轻颔首,走至床前,取过一只鞋,单膝蹲下,捞起藏在裙摆下的玉足牢牢握在手中。
徐初檀感受着足上的温热,心头好似被敲鼓的乐师有节奏地捶了两下。
那双婚鞋大小合适,闻朝不费什么气力便将两只鞋套进了徐初檀的足里。
穿过婚鞋后,新郎便可带走新娘了。
闻朝将徐初檀的足放下,温声道:“檀娘,该走了。”
用孔雀扇遮面的徐初檀心头一颤,不禁歪了歪脑袋,从扇边瞄了闻朝一眼。
四目相对,心满意足的女郎咧嘴一笑,心甘情愿地将手交与闻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