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横空跳出的声音,仿佛往死水里砸进一块砖头,激起惊人的骇浪。
满屋的人转头看她,目光灼灼,都好奇是哪位高人有能力力挽狂澜,结果却看见一个瘦小的扫地兵,手里还拿着一根破扫帚,竟连正规的兵卒都不是。
众人当即大失所望,觉得这人肯定疯了,竟自不量力敢闯这龙潭虎穴。
侯恪的谋士耐不住了,他本来听见说有办法,还担心这人会抢自己的功,结果看到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是,只能在军营里洗衣扫地,不屑地用鼻轻哼了声。
“你是谁?敢在这里窃听军事机密?来人啊,将他拖出去。”
他自作主张命令人带走骆卿安,以为这等无足轻重的人,越过了侯恪他也不会在意,谁知侯恪叫住了他。
侯恪微眯了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骆卿安:“我记得你,你就是那日端了盘鸡骨头给安远大将军的那个伙夫?”
众人一听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那日原来就是他啊?连送盘菜都出错,还妄想染指打仗?”
谋士斜了她一眼:“果然是魔怔了,脑子有问题,送盘鸡只剩了鸡骨头,还胆敢插手这等机要军事。”
骆卿安早知自己送了一盘鸡骨头给多桑的事,在军营里传为了笑柄,她也觉难为情,脸上红阵白阵,可脸上的羞窘很快褪去,她依旧恭敬行礼,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
“那日确实是小的一时不查,让贼人钻了空子,对安远大将军深感抱歉,这段时间甘受惩罚反省悔过。然,刚听闻安远将军被劫,战事不利,心里焦急,很想乘此机会尽微薄之力,故而斗胆说自己有对策。”
侯恪现在已经火烧眉毛,顾不得之前那些鸡毛过节,只要能摆平雪怪,救出多桑,管是谁出的主意呢?
“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解决眼下的事情?”
骆卿安不急不忙又鞠了一躬,缓缓道:“臣不才,略懂一点怎么制兵器,我能设计一种连发的强弩,只要将雪怪引入圈套围起来,我的弩必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侯恪将信将疑:“连弩不是失传了么?”
她的话又激起了浪潮,因连弩这样兵器早已失传多年,在场的人都从未见过连弩的模样,这个看着瘦弱、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懂制作连弩?
见大家不信她,骆卿安肯定道:“是的,我恰好因偶然的机会学得了这门技艺。若将军不信,我可以造一把出来让将军过目。”
侯恪还是难以置信。可眼下也无其它可行的法子,反正她说能制就能制罢,他又不亏什么。
“既如此,给你一天时间做出来,若可行,重重有赏。”
骆卿安听他愿意给机会心潮澎湃,却方寸不乱:“谢将军。”
经过她这件事让侯恪想到,或许可以在军中广而告之,鼓励将士们进言献策,毕竟人多点子也多,说不定还会有其它更好的主意呢?
再者,他打算提高封赏,鼓励手底下的人卖命。人都离不开欲字,到这里当兵的人多是想升官发财,为自己挣个前程。丰厚的奖赏绝对能鼓舞他们在战场拼搏。
他站起身发布命令:“来人,召集众将士,我有话要说。”
底下的人得令唯唯去了。
军中之人平日里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听到集结的吹角声很快就列队整齐,等待将领的指令。
侯恪带着手下出了营帐,骆卿安也跟了出去,想听他说些什么。
校场上的士兵身着玄色铁甲,发出幽幽冷光,乌压压一片排山倒海,仿若暴雨前压低的黑色云翳。
侯恪站在高台,目光向下扫视了一圈:“将士们,千仞山的雪怪兴妖作乱,边关的村民苦不堪言。我承诺,这次谁能带头剿灭雪怪,我会报至朝廷,让他直接加封至三品武官,除此之外,金银钱帛、良田庄子都一并封赏。这是建功立业,一步登天的大好时机,但我丑话要说在前头,雪怪凶险异常,我们已经有许多兄弟折在了千仞山。等待你的可能是万劫不复,也可能是荣华富贵,怎么做选择在你们。”
他激昂陈词一番无非是想鼓动将士们替他卖命,现在形势危急,若不救出多桑,他的命也不可能留。但雪怪凶恶,他必须选出一批不怕死的人去,这事才有可能成。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将士们内心蠢蠢欲动。可他们也知道此次前去凶多吉少,这么多年来,赫达每次派兵想对雪怪斩草除根,结果都是惨不忍睹。去的士兵上千,回来的只有不到百人,损失惨重,将军折了好几个。
渐渐地,将士们都心生畏惧,每次去都是蜻蜓点水意思一下,反正害的又不是自家人,这么较真做什么?
久而久之,那群怪物也知来犯的士兵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胆子愈发大起来,在附近的村子横行肆意,这才死的人越来越多。
朝廷见没人愿意去,才拿出丰厚的奖赏诱蛊大家去卖命。
可这次开出的条件的确极具诱惑力,万一自己是那个紫薇星,杀了个把雪怪,那还不直接一步登天了么?
很快就有士兵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接着又有很多人加入了剿雪怪的队伍。
骆卿安一直在远处望着,看到萧祺也加入到了队伍里。他面容俊俏,气质瑰伟倜傥,在一众粗糙的军人里显得很扎眼,很难不注意到他。
他也要去?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眉心微蹙。
也对,他来这里必定抱有自己的宏图,起初得罪了哈帮遭打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翻身的好机会,又怎会放过?
只是这么一来,她必定会和他对上了。因为她要成为这次行动中登顶的人,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她必须成为三品官进入兵部,这样可以直接去到多隆身边,刺探消息。
而她知晓萧祺的能力,绝对能碾压眼前的这群庸庸之辈,是她强大的竞争对手。
要如何是好?难道回去后劝说他退出?可是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
可他若在,对她是个极大的威胁,她要夺头功,就必然要和他对峙。到时两方争夺不得不撕破脸,关系破裂了,是不是更不好?
一想到要和他断绝关系,她的心情就没来由地开始低落。人到底不是草木,无法做到无情无念。她知道是他的絮絮体贴,潜移默化让她心生不忍了。
可爹爹的仇压在她心间,必然要报。而且全家人还等着她成事,替家里翻案,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这下机会来了,要是失之交臂,说不定之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咬咬牙,横下心,决定回去先问问他的意思。若他执意要参与这次征战,他们的情谊也就此尽了。
怀揣这些心思搅得她心神不宁,待到下职的点,她火速回到了他们共同住的地方,进屋后发现房里空空如也,他还没有回来。
她有提前思虑一番要如何向他不留痕迹地询问这件事,可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法子。
趁着他不在,她又思量起来,心中惴惴不安,不知他会作何回复。
就这样心情七上八下,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回来。进屋后发现她今日竟比他回得早,有些意外。
“你今日怎回得这般早?用过晚膳了么?”
骆卿安其实还未吃晚饭,她根本不记得了这件事,脑袋里一直只剩了一个念头,就是到底要如何对待他出征去剿灭雪怪的事。
“我吃过了,随便吃了点。”
萧祺看她面色郁郁,知她又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他坐下来倒了杯茶,与骆卿安正对着:“今日那老妪没为难你吧?”
骆卿安摇摇头:“没有。我今日看见侯恪召集众将士说要去围剿雪怪的事,你也参与了?”
说起这件事,萧祺来了兴致:“你当时也在?不错,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我怎能不去?”
骆卿安瞧着他,明亮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眸子里盛着光辉,好像薪火跳跃,整个人都跟着亮堂起来,显得他更加的明俊郎朗。
她将先前想让他打消念头的主意咽了回去。她是谁?为何要干涉他的前程?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她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阻挠他的人生道路?
“也是,这个机会难得,侯恪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想也是没招了。”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不让他去的想法。人各有命,或许他们的缘分就是如此吧,他们终究会是过路人。
瞥见她眼底晦暗不明的光,萧祺很是纳闷。
难不成她是,担心自己?
“你就为了这事闷闷不乐?放心,你知道我武功好的很,区区雪怪不在话下,别太挂心我。”
这人真是脸皮厚,谁说是挂心他了?
骆卿安忍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嘚瑟什么?”
萧祺笑起来,一点清浅的梨涡隐隐若现,像一簇暖阳照进人的心里,很有蛊惑力。
可能就是这样和煦的笑容润物无声,让她不忍总是对他冷漠罢?她暗叹,面皮好的人总是能在亲近人上面占点便宜。
萧祺毫不介意她的挤兑:“奥?你不是担心我?那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一进屋就见你满面愁容,又提起这事,自然想到了你会担心我。”
骆卿安随意扯了个慌:“就是随口问问罢了。我好奇。”
说罢她不想继续面对他让自己烦心,又找了个借口先回屋了。萧祺知她一向是个闷葫芦性子,阴晴不定的,也不再追问,想着或许她睡一觉就会好。
至于去剿灭雪怪这件事,他是抱定了决心要去的。他来赫达也有小段日子了,却始终无法接触到多隆等人,心下也焦急。加上后来还得罪了哈帮还有隆巴,他的希望更加渺茫。
这次突然从天而降个机会,他怎能错过?
雪怪,他之前还真未听说过有这类物种在世间,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魑魅魍魉。
骆卿安在屋里急着要制弩出来在侯恪面前证明自己,也暂时抛却了私心杂念,认真开始研究图纸。
翌日大早她就找到军营的兵器库向看守讨得制兵器用的工具,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去。
到了和侯恪约定的时间,她将制好的连弩拿给他检阅,见他翻来覆去反复琢磨这把弓弩,惴惴不安在一旁等待。
侯恪素闻连弩制作神奇,攻击性强,可从未见过实物,没想到这个不打眼的扫地兵倒真做了一把出来。
这把弩身打磨得温润滑亮,有半臂之长。弩臂上方有一个木匣子,里面装有十支箭矢,扣下扳机发出一支箭后,紧接着会从匣子里又落下一支装到弩机上。
他的军中配有大型弩车发射连弩,可是过于钝重,遇上地形复杂的战役,带上弩车走十分不便。
而她设计的连弩,便于携带,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手底下的那帮人怀着好奇心看热闹,如果能做出来,他们算饱了眼福,做不出来,他们也可以看场笑话。
现在见她还真做出了一副连弩,都暗暗称奇。
侯恪的一名副将道:“将军不妨试一试这把弩的威力。”
光看不练假把式。侯恪点头,带着弩和众人来到校场的一处平日练习射箭的地方。
他站在离箭靶百丈远的地方操起弓弩发射了一支箭,箭矢流星一般飞出,直直正中靶心,弩身的回弹力甚至撞得他手有点疼。
十支箭须臾间射完,每支力道十足,如果将这弓弩用于战场,十人兵力都可抵百人的力量,真真是稀世奇宝。
他顿时心花怒放,对着骆卿安也态度大转变。
“好,是把好弩。这样,你将图纸画出来,我马上命人去造,现在报禀朝廷获得许可可能来不及了,但事急从权,眼下救人要紧,回头我再向朝廷请罪。放心,你出了大力,我不会言而无信,若这次你的弩当真派上了大用,你就是头功。”
骆卿安心头大喜,可依然做着恭敬谦逊的模样躬身下拜。
“谢将军。”
侯恪身边的人见她抖擞着精神出了帐,心里五味杂陈,有的对她刮目相看,有的妒羡她在上级面前拔尖冒头。但骆卿安的确是拿出了过得关的东西,见侯恪正高兴,谁也不敢再说三道四。
直到离侯恪的营帐很远,她才露出欢欣雀跃的样子,走路的步伐都轻快起来。
弩这样兵器是骆家的拿手绝活之一,兵器图上记载了许多关于弩的造法,她很有信心她的连弩绝对能在对战雪怪时大放异彩。
往回又走了一段路,她看见前面人群簇拥,慌张叫喊,不知为什么事如此喧闹。
她好奇走过去挤进人群,看到前面的地面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浑身水湿漉漉,脸已经泡发肿胀得看不清面容了。有个妇人在旁哭得撕心裂肺,她定睛一看,那妇人竟是李婶。
她正疑惑,走过去扶起李婶问:“婶儿,你别哭啊,发生了什么?”
李婶见是她,哭得愈发伤痛:“罗安,是刘伯,刘伯他坠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