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难得转晴,乌云消散,金灿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远处雪山连绵,山顶如金箔覆裹,给人一种圣洁的美感。
骆卿安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地里,完全没有心思观看千仞山上独树一帜的美景,甚至见到久违的阳光心情也没有好转。她费力用肩膀扛住昏迷不醒的多桑,快步往营地赶路,心里忐忑不安。
一是她怕路上会出什么意外,打乱她夺取功名的计划。另一个不安则来自对萧祺的愧疚。
她把他一人留在了雪怪的地牢里,还在铁门上上了锁,凭他自己是无论如何打不开的。
万一还有活着的雪怪...骆卿安浑身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但愿,但愿他能活着回来。
几个时辰后,她终于回到了营地上,负责看守的哨兵本来百无聊赖站着,看到有兵卒回来,身上还扛着一人马上跑过去查看。见到竟是有人救了多桑回来,他们惊讶万分。
“你,你竟然一个人就把安远大将军救回来了?”
骆卿安已快脱力,她嘶哑着声音道:“快,快将他带去军医那医治,再派一人同时去告诉侯将军,人救回来了。”
末了她又拉住要走的人道:“对了,再告诉侯将军,让他多派些人去雪怪的巢穴,里面有处地牢,我们救人时出了点意外,黄白衣还被关在那里。不过放心,雪怪都被毒死了,你们进去应没了危险。”
哨兵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应了她的话开始忙活起来了,有的带多桑去治疗,有的去禀报侯恪。
骆卿安见安排妥当终于大松口气。或许是劳累过度后突然没了支撑,她觉得浑身的毛孔都透着疲惫,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接着意识涣散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睡在黑漆漆的帐子中,里面只有她一人,好像掉进了一个黑窟窿里。
她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即便休息了许久身上还是觉得酸软疲乏,脑袋也沉得厉害。
浓重的困意又席卷而来,她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又睡了过去。
大致又过了一个时辰,她在睡梦里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还有脚步快速走动的声音,似乎在忙什么事情。她突然想到是不是萧祺被救回来了,猛然惊醒,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穿好鞋子走到帐外,见侯恪正亲自领着几个小卒烧水端盆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看见她就站在一旁。
侯恪满脸焦急,催促士兵扇大火力,快点烧热壶里的水。
她走到他旁边见他在忙欲言又止。
侯恪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她,知这次她立了大功,料她会飞黄腾达,富贵亨通。只是同去的哈帮却殒身了,她又素来与哈帮有仇,不知隆巴会如何反应?
他的目光闪烁一息,还是很快应答了她:“罗小兄弟你终于醒了,怎么不多睡会?我听到禀报后立刻就去找你,可见你在休息不便叨扰,便想等你醒了再说。这次你排除万难立了大功,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往皇都送信了,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你往后的仕途必定会青云直上。”
说完他目带欣赏拍了拍她的肩膀。
骆卿安的嘴角努力牵起一丝笑容:“这个以后再说。我想请问将军,派出去的人是否救了黄白衣回来呢?”
侯恪想了想道:“奥,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是他们去洞里看了,地牢里没有人。”
“什么?”
骆卿安的脸一瞬间白了,他竟不在那里?
“将军的意思是...他已经走了,还是说遇到了不测呢?”
“这个不清楚,回来的人说他们在洞里发现了一堆雪怪的死尸,都是被毒死的,关押人的地牢的铁门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奥,这样...”
她惶恐不安,连嘴唇的颜色都变白了,眼神飘忽不定。
侯恪知她和萧祺以前关系不错,见同伴下落不明肯定心中焦急。
他安慰她道:“与雪怪对上,你们能回来一个都是奇迹了。你也别太难过,没有见到他的人也是好事,说不定是逃走了呢?”
可是他逃脱了却为何不回来?
是因为自己的做法伤了他,不愿意再看到她么?
想到这,骆卿安如坠深渊,简直要断了呼吸,整个人僵硬冰冷,无法动弹。
侯恪看见她死灰一般的脸,怕她受打击过重,朝廷还没来人封赏她就先撑不住了,忙忙叫人将她扶进去休息。
“你别想得太糟糕了,他们进去找时并未见还有其他活着的雪怪,黄白衣大概率是还活着的,说不定再等一会他就回来了。你现在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往后还有洪福等着你呢。”
他做了个手势,立即过来两个侍卫将骆卿安扶进了帐里。
她腿脚发软,好不容易支撑住倒在了床上,将自己蒙进被子后,泪水如泉一般涌出来。
她的心痛得像要四分五裂,悔恨充斥其中,简直要将它炸开。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巧,在她复仇的路上要遇见他?
他为何要对自己好?
如若不是这样,她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她躲在被里哭了许久,直到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她才翻转身子平躺着,将脸露出来看着帐顶,脑袋里胡思乱想,一刻也静不下来。
外面的天很快被黑暗笼罩,帐子里那点微弱的光亮彻底褪去,又变成了一个黑漆的洞。
骆卿安强撑着坐起来,眼睛望向萧祺曾经睡过的床,那里空空如也,被子叠放得凌乱,上面还摆了一套他的里衣。
不知又发了多久的呆,外面来了个人掀起帐帘叫她。
“罗兄,侯将军命我来请你去庆功宴呢,特地为你设的宴。”
骆卿安了无兴趣,淡道:“我不去了,就说我不舒服。”
站在外面的人急了:“别啊,这样我怎么去交差?再说大伙都兴致昂扬在等你呢。”
她没理睬,继续躺下身将被子蒙了个严实,任凭外面怎么叫也不答应。
过了半晌外面终于没了动静。可不一会儿,侯恪就进来了。
她听见他道:“罗安,你用奇计灭了雪怪的事让众将士甚为佩服,大家都敬你为英雄。今日这宴席专为你而设,要是不去,全军上下肯定会失望透顶。不管怎么说,你好歹还是过来露露脸,吃几口菜再回来睡好么?”
骆卿安从未听过侯恪用如此恳切的语气对别人说话,想必他也是没辙了才跑来求她。
雪怪滋扰荼毒赫达边疆数年,折损大量兵力,如今得胜,罩在他们脑袋顶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人人都在兴头上。侯恪自己也兴致高昂,想乘这个机会一扫过去连续失败的阴霾,重振自己的军威。可他没想到骆卿安竟然不肯去。
侯恪见她不做声但也没反驳,知她在犹豫,便继续劝道:“我知你还在为黄白衣的事伤心。这样,我会派人继续寻找他的下落,如找到了肯定要将他带回来。可若他已殒命,我也会上报朝廷追封他的官职,并厚赏他的家人。他和你同去剿怪,亦是勇猛无畏心怀大义之人,我绝不会亏待了他。”
骆卿安在被子里偷偷将泪拭干,终于露出头决定去赴宴。她揣度侯恪不成功喊她赴宴是不会罢休了,他毕竟是将军,是她的上级,在她还没有成功前他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再者,她听到侯恪答应继续找人,还保证了萧祺应得的奖赏,也算拿出了诚心。她只好暂时放下悲伤,打起精神去赴宴。
侯恪见她终于肯去,皱起的眉峰终于舒展,笑着道:“人嘛,终究还是要向前看。这次你将雪怪彻底铲除,别说整个军队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等消息传回皇都,整个赫达的百姓都会崇拜你,甚至敬你为神明。到时见到尚书大人,还请记得多美言我几句。”
虽然这次成功救出了多桑,可隆巴疼爱的侄子却在战役里丧命。依照隆巴的脾性,定不会放过此事。侯恪知道哈帮没了后,心里一直忐忑,不知要如何向隆巴交代。
想来想去,他觉得也只有多隆能压制他。可他和多隆并不熟悉,所以放下架子向骆卿安请求,望她能帮自己一二。
骆卿安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可她清楚记得之前她和隆巴有过节时,侯恪完全没有顾及她和萧祺的意思。所以现在他来求事,她也只是嘴上应了,实际并不打算帮他。
侯恪见她应了十分高兴,他马上命人端盆热水来替她擦脸。他瞧了眼她哭得肿胀的眼皮叹口气,先带人出去等着,让她自己单独完成这些事,免得别人看见了会多闲话。
骆卿安知道自己这会的眼睛一定是肿成了两个核桃没法见人。她拿起毛巾拧干热水,敷在眼皮消肿,觉得自己的眼睛好些了,她才从帐里出来。
侯恪马上热情地靠过来,还吩咐手下的侍卫好生打灯笼替她照路,殷勤备至,周到体贴。骆卿安只是冷眼瞧着,随他去折腾。
她忽然记起军营里在雪山消耗了许多天,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哪来的东西摆宴席?
便问道:“对了将军,现在将士们都食不饱腹,怎么还有余力设宴呢?”
侯恪听了颇有些得意道:“军营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这是士兵们特地下山去附近的村子买来的食材,这才凑成了一个宴席。”
骆卿安听了没再做声,她一贯知道这些人如果起了巴结的心思,就算是挂在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要,他们也要费劲力气给你摘下来。
心里不禁冷哼一声。接下来无论侯恪说什么,她都只是虚虚应着,随意答两句。好在设宴的帐篷离得不远,她总算是把这段路应付了过去。
进了款摆宴席的帐子后,骆卿安看到里面坐满了人,瞬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焦到她身上,灼灼如火,简直要在她身上烧穿几个窟窿。
她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很想马上退出去。还是侯恪懂得察言观色,见她拘谨惶恐,连忙用身子挡住隔开他人的视线,护送她去了自己的座位。
可是侯恪将她的位置就安排在了自己旁边,坐在众人的顶前方。骆卿安落坐后,众人又将目光射过来,弄得她很是局促,脸皮滚烫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还没等侯恪发话就有一个校尉腾地站起来,手中举着一杯酒,心情激动地道:“这位就是神机妙算将雪怪一网打尽的罗兄么?吾等对您感激备至,谢您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为赫达除去大患,请受我一拜。”
说完他举着酒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眼中泪光闪闪,脸上的肌肉由于激动抽动起来。
骆卿安没想到刚进来就受一大拜,慌张无措。
她赶忙也站起身要走下去扶他起来,可还没动身,就见满座的士卒们也都跟着起身跪到了地上向她致敬。
她彻底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侯恪也举杯向她致谢:“美酒当敬英雄,罗兄就别再客气了,受下我们的敬意吧。”
骆卿安无奈,现在这场面让她骑虎难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犹豫几息,见大家还是跪着感到压力非常,只好举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见她喝了酒,众人才从地上站起来纷纷落座继续吃菜畅饮,场面欢腾起来。
骆卿安扫了一圈没看到多桑,问道:“不知安远大将军安否?”
侯恪又给她满上了一杯酒答道:“安远将军这次被俘受了大罪,幸好将他救出得到医治,不然后果堪忧。只是他身上的伤虽愈合得快,精神却很不济,目前人还处于混沌中,哎,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调好。”
骆卿安听完点了点头。雪怪暴力凶蛮,任谁到了他们手里都免不了受大罪,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已是极其不易了,精神上难免受到损伤。
侯恪觉得在这样欢庆的时候提这个不合时宜,便调转了话题,继续劝骆卿安饮酒。俗话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的确是麻痹人神经的好东西。
“罗兄将酒饮了吧,就算给我个面子。”
骆卿安望着面前的酒,犹疑了下,终是喝了下去。
她喝完后幽幽看着空杯默了半晌,接着主动拿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不等侯恪的反应,她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摇了摇头,没有阻止,继续在旁帮她斟酒陪话。
席间又来了好几轮胆大的官兵过来祝酒,骆卿安一一接了,全都痛快地干完了酒。
很快,昏沉的醉意上头,身上也觉得燥热起来,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思考,感受不到仇恨,也没了愧意,只有眼前的畅快。
最后,她喝得醉如烂泥,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耽于享乐的日子,最后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是夜,她睡得很沉,没有再做梦,直到第二日醒来她还觉得脑袋昏昏胀胀。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她喝了太多酒,胃里不舒服,只觉得口渴。关键是她开始清醒,沉重的情绪又开始压着她。她浑浑噩噩随意扒了几口东西就又回帐里躺着,也不和人说话。
军里的人都听说她心情不佳,虽有很多想去套近乎的人,也都按捺住了,不去吵她。
就这样浑噩过了多日,一个大早,又是一个小兵将她喊醒的。他进帐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应答,只好去把她推醒。
“罗兄,你醒醒,皇都那边来人了,快点起来。”
骆卿安终于从沉梦里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你出去等我下。”
士兵得令出去了。她慌忙起身穿衣梳头,才刚出帐子就见一个武将,手上拿着明黄色的诏令,身着泛着粼粼黑光的玄甲铁衣,气势威严,身后还跟着六名侍卫,想必他就是皇都那边派来封赏的人了。
侯恪这时也过来等候对方,看见他们来了热情地去打招呼。
“索冀大人,好久不见,这次竟是您亲自前来。”
索冀笑了笑,但他生来的表情就透着凶厉,笑起来也让人觉得是在佞笑。
“这次将雪怪彻底剿灭,大王子还有尚书大人对你们赞誉有加,交给别人不放心,就派我过来了。”
他不欲多寒暄,很快将目光转到了站在侯恪旁边的骆卿安身上。
“你就是罗安?”
骆卿安点头。
索冀不可思议打量了她一番,没料到能铲除雪怪的会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心中纳罕。
他打开手中的圣旨开始宣读,侯恪带着众兵士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凶煞魍魉侵我赫达已久,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幸得苍天庇佑,赐我奇才罗安,智勇双全,功勋卓著。朕承天祐命,求贤若渴,特封其为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以彰其功,钦此。”
宣读完圣旨,索冀去扶骆卿安起来:“现在该称大人了。众人都知武库司是个大有前途的地方,只要以后办事得力,官途定会亨通。恭喜大人了。”
众人都知骆卿安不会武功,封个武将显然不合适。但她懂兵器,去武库司很适合她。
而且武库司历来是个油水丰厚的地,她年纪轻轻,一下获封四品官员,前途可谓亨通。大家纷纷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骆卿安却并没有想象中高兴,她呆呆接过圣旨谢恩便退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