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未归家,饶是过去再有什么不对付的,将来再要生什么变故,这刚久别重逢的日子里,大家还是真心念想着对方的,德存一大早就带着妙清去汪老爷子处请安,也确是带着歉意、悔意和孝心的,
“嗯,回来就好了,臻儿,过来让我看看。”汪老爷子搂着妙清,又对德存道:“一会儿去看看你母亲,她这两年过得很不好。”
没有意料中的狂风暴雨,德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看样子汪老爷子好像真的平和了不少。
“你也不用这副表情,你以为我会对你发火?丹姐儿她们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撑起了这个家,等我百年之后,你们还能活下去就行了,就是日后只能做做小本生意,也是你们的造化了。前些年逼着你去科考,官儿是没当上,倒把这个家拆散了,得不偿失。”
汪老爷子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些年我和你娘也想开了,合该咱们家没这个运数,强求不来的。就是逼着你入了仕做了官,你的性子,指不定保不住咱们家,还要捅出大篓子来。这次你和臻儿能平安回来,以后咱们家里就和和顺顺地过吧,我也不会逼你什么了。”
“爹……”
“你放心,我这不是说气话,你也看见了,我这把老骨头,一年不如一年牢靠了,我自己也要当心着的,犯不着为了赌气阴阳你们小辈儿。”
“爹,儿子……儿子感谢爹。”说罢德存便跪了下去。
“你也不用行这礼,日后呢,你在家就安安稳稳的,别惹事,我和你娘商量了,家里也有些生意上七七八八的事儿,你就跟着你程叔,接手做一些,能帮上点儿忙,对家里对你自己,都好。”
“是,爹,儿子一定尽心。”
汪老爷子摆摆手,叫德存下去,留下了妙清,叫她跟着一起吃中饭,德存则径直去庞太太那儿了。
虽说汪老爷子行动不大方便了,但执行力还是一等一的,很快就吩咐程叔给德存安排上了。
一开始程叔可不敢把事情交给德存,只叫一个心腹带着他,数月后,见这位大爷学习不大行,做事倒还靠谱,也没什么大爷架子,才让他慢慢独立接些活计。
其实家里人并不知道,德存离家这一路上,靠着小本倒卖,赚了不少,上手这些生意上的事儿,又都是琐碎小事,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转眼又到了年底,德存便向汪老爷子提出,想自己独立做些买卖。
这大半年来,汪老爷子看着自家小子做事儿利索,竟像是有些商业天赋的,便也答应了,给了德存一些本钱,虽不多,但也够他施展拳脚了。
这便在汪家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表现上风平浪静,但暗里眼红的有,看戏的也有,只妙清、汝惠等人真心为德存高兴,李氏也专为此事送了德存一套新茶具,还是青铜的,气派的不得了。
不管各方态度如何,汪家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安分的味道,德润在外干了那么些年,才开始独立接手些汪家生意,德存这才几个月啊,就出资让他单干了,这不摆明了是在试炼这位汪家嫡长子吗?就算是这几个月这位大爷没出什么差错,就这么摆出寄予厚望的样子,这心也偏得忒明显了不是?
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正是老爷子想叫德存自立门户,这样家里也不至于形成两派争斗的局面,各方都得着体面了,汪老爷子这才叫高瞻远瞩!
可无论老爷子心里真正的打算是什么,郭氏都是要坐不住了。
曹氏倒还沉得住气,时不时还压制住自己儿媳妇儿,怕她闹出些不愉快来,但怎么着也止不住她私下里找德润诉苦。
自德存开始跟着程叔做事,郭氏就一封封家书往德润那儿寄,还自诩是德润的眼线,到年底这事儿一出,郭氏就对德润下了最后通牒,一定让他今年回家过年,就是单在老爷子面前找些存在感,也是好的,别叫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德润被骚扰得受不了,便吩咐周全儿,以后自家媳妇儿来的信,都收着就好,别拿过来给他瞧了。
年后,德存的小生意就红红火火做起来了,他打着京城时兴样式的旗号,在平江最繁华的地段开了间成衣铺子,衣服卖得便宜,样式却是繁多。
打交道的人多了,德存深知,真正富户都是买上好的绫罗绸缎,找自家常合作的裁缝定做。买成衣的客人,家里都是没多少钱的。
这些人哪儿见过什么好花样子,又容易被这些花里胡哨的宣传吸引,只要自家衣裳质量达标,价格再便宜点,样式又与众不同,如此在这平江城里,就是独一份儿的,再加上德存在烟花柳巷练就的巧舌如簧,生意再没有不成的。
见德存甫一出手就大获全胜,汪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走起路来,都比往日快了三分。
这郭氏哪里受得了,那边德润又不回自己的信,如此竟是夜夜盗汗多梦,人也消瘦了下去,曹氏见着也看不下去了,毕竟这儿媳妇儿是为了自己儿子,人是莽撞了些,心总是向着自家一边的不是?
故而郭氏再次求曹氏的时候,她便答应了,给德润去了一封家书,叫他掂夺着,若是生意上的事儿不太急,便回来一趟。
曹氏都发话了,德润也不好再无视了,处理了手头的急事,就借着给妙清过生日的由头回家了。
妙清这十四岁的生日过得热闹,毕竟自己爹这大半年在汪家地位骤升,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了,谁不上杆子巴结呢,就是德润那一支的,面子上也是给足了的。
家中生意越发上道,汪老爷子高兴极了,身体越发硬朗起来,并许下诺言,明年妙清及笄之年,生辰更要大办特办,预备着请上全城有头有脸的人,也好为小孙女日后的婚事铺路。
老爷子这便叫来了德存和德润。
“存儿,今年臻姐儿的事儿办得好,你要谢谢你曹姨娘。”
“这是自然,我已叫人给姨娘送去礼物了,明日还要请姨娘客的。”
“嗯,这些日子我瞧着,你倒还算是有心的,事情也做得比过去妥帖了许多。”
老爷子又转头向德润道:“润儿,难得你们兄弟俩都在家,这也叫我高兴。昨儿臻姐儿生日,我就说了,明年要办得再隆重些。我想着这段日子,正好把宅里祠堂再修一修,园子里不少地方也要修葺修葺,实在旧的不成样子,请客人过来的时候,我都难为情。这事儿我看就交给你,如何?顺带着看看新地,合适的话,再买些。”
“儿子领了这差,还叫父亲放心。”
“嗯。”汪老爷子摸着胡子点点头,又向德存道:“你呢,也别闲着,现今你那个铺子已是进了正轨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开始在外面瞎闹了。”
德存见瞒不住汪老爷子,低了头道:“不敢瞒着父亲,实是有些人情往来,推也推不掉的。”
“胡说,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惯是跟在你后头讨饭吃的,能有什么用?就要和他们有些人情?”
汪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德存也不敢吱声了。
“算了,你花钱是大手大脚惯了的,看在生意上你也有些意思,往日倒是我低估了你了,你在京城的一些事情,节前我也听贤姐儿说了,却没想到你还有些手腕,能攀上吕家。罢了,我也不想管你这些破事,你盘算好了,只别闹出事来。”
“是,儿子有分寸的。”
“嗯,你和京城那些人可还有往来?”
“常去信问候的,臻儿和几个要好的也时常通信。”
“那就这么着吧,你做官是指不上了,京里有些当官的人脉,我还安心些。”
汪老爷子盘算了下,又对德存道:“你近日没什么事,就找家里几个来往惯了的牙人打听打听,看看再收几个小子丫头进来,等润儿那边新地的事儿定了,正好带过来安排上,况且妙清明年及笄,也该再给她添些人手了。”
“是,儿子就办起来。”
“对了,再者,你俩都听着,还有件大事儿,不要我说,你们也都清楚,这家里可许久没听见孩子落地的声儿了,我看最近存儿和小媳妇儿就挺好,润儿你也多上着心,你爹我可是希望今年能得些好消息。”
“是。”兄弟俩赶紧应了,汪老爷子这才满意,又留两人在集春斋吃了饭,才放他俩各自回去。
一回了撷芳楼,郭氏就拉着德润进了里屋。
“怎么样,老爷子说什么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哎呦,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要不是事态严重,妈能亲自叫你回来?”
“还不是你求的,一家子只你像只老鼠似的,上蹿下跳。”
“眼见着自己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你还怪我?你有没有良心,知不知道谁为你好?”
“我早就说过了,别拿争家产那一套与我说。”
“好好好,你清高,那行,就不说那些事儿,我问问老爷子把你和你哥一起叫过去,是什么事,这总行吧?”
“爹不过是交代了几件差事,让我俩去办。”
“办得同一件一件事,还是不一样的事儿啊?”
“不一样。”
“哎呦,甭管一不一样吧,你这次可一定要办成了呀,老爷子一定是在试你们呢。”
“净瞎说,爹随口分派的。”
“哎呦我的爷,我以前还说你精明,这么看还是傻的!”
“差不多得了,你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别在这儿说嘴了。”
德润被郭氏说得烦躁,推着她出去,自己一转身就关门进屋,耳边这才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