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德润平日里最是稳重的,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没选家里相熟的工程队伍,头儿看着厉害,结果却是草包,下面的人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经验。
这队人马先修的祠堂,还没干半个月,竟把祠堂捅了个窟窿,连带着汪家祠堂里供着的大小牌位,全抖落到了地上。
事情发生在半夜,整个汪家宅子里的人,都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持续了约一炷香时间的噼里啪啦声儿,等家里下人找着源头,领着德润来现场的时候,离得最近的庞太太和李氏她们,已经是目瞪口呆地愣在祠堂前了。
接着园子里的人也陆续赶过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全城和汪家相熟的人都知道,汪家连祖宗都得罪了,汪家摊上大事儿了。
隔天早上,草包工程队伍去上工的路上就听说了消息,直接转头就跑了。这下好了,订金也没能要回来。
汪老爷子前几日长回来的肉,又全没了,成天唉声叹气。
这是德润这么些年来,闯下的最大的祸了,不用老爷子出声训斥,他自己当机立断,带着人火速收拾了祠堂的烂摊子,而后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曹氏和郭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更要命的是,家里马上就议论起来,说是德润这次是彻底败了,再怎么出事儿也不能出在祖宗头上啊。
德存对这事儿,倒不甚清楚,这会子他正在念州呢。
话说德存接着任务,也是火速就找了牙人,汪家是有些合作惯了的牙人的,德存在这几人那儿,挑了一个礼拜了,是挑着了些小子,可丫头总也挑不到好的,勉强凑了几个数,可到底有一部分是为妙清挑人,故而怎么看也不满意。
于是他想,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州挑不着,就去杭州瞧瞧呗,这就跑去了杭州。
在杭州转了一圈,也没有合心意的,德存经人介绍,又往念州跑,这事说来也巧,刚进念州城,他就遇到了故人。
和小闲汉再见时,两人正好在同一家酒楼里吃饭,此时的小闲汉可不是当日的小闲汉了。
只见他通身体面,腰杆都挺直了,不过一开口,还是操着口音。
“呦,爷!”
德存被叫得一愣,仔细瞧了瞧,才认出来人。
“小闲汉?”
“是啊,爷,您怎的到念州来了?”
“你这身装扮,我倒认不出来了。我来这边办事儿呢。”
如此德存便将过来的缘由告诉了小闲汉。
小闲汉听了,眼睛发亮,道:“呦,那爷您是找对地方了,这念州姑娘水灵着呢,眼下我就知道一位牙人,手头有上等货。”
“哦?你怎知是上等货?”
“呦,我是见过的呀,我去她那儿,都瞧见了,爷您去看看,保管满意。”
“真的假的?靠不靠谱啊?”
“自然靠谱,真的,爷您和我那朋友聊聊就知道了,她人靠谱着呢,放心吧。”
“你都怎么认识这些人的?当初不是让你去江宁吗?怎的来了念州了?”
小闲汉面露难色,道:“爷您别提了,那年我带着老娘去看病,可没成想,刚好转没一个月,老娘的病忽就重了,救也救不得的,娘归了天,我就把她葬在老家了。后来我带着您给的推荐信往江宁去了,半道儿上得人赏识,就在常州衙门当了个小吏,后来新任老爷来了,和我不对付,我就走了,走着走着就来念州了。”
“哦,那眼下你做什么呢?”
“还是在衙门里做小吏,日常也干点其他零碎的活儿,日子也过得下去。”
“我看你是出息了,可娶媳妇儿了?”
“娶啦,婆娘娃都生了。”
“呦,那敢情好,那日帮你倒是帮对了。”
“那可不是,要不是爷,我哪能有今日啊,这次的事,我必得给爷好好出力。”
小闲汉将德存带到那牙人家,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没什么特别的,家里是破了些,但带过来的姑娘确实是不错,不仅姿色胜过苏杭几倍,从举止也能看出是大户人家教出来的。
“你这儿的姑娘倒是很好,竟是你调教的?”
“哪能啊,我算什么,这些都是我儿子从全国各地带过来的,都是人尖儿。”
“你儿子也干这个?”
“是啊,这边干这个的多,我家也没什么比得上人家的,就今年这一茬格外好些。”
“我跑了好几个地方了,认识的牙人少说也有十个了,竟真没有这样好的。”
“那爷您就挑挑吧,价钱也好说。”
德存挑了两三个小的,又挑了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预备留给妙清的,这个年纪正合适,太小了玩心重,太大了又沉闷些,与妙清年纪相仿正是极好的,能管事又能作伴。
德存带着这几个丫头回了家,先安置在了汪家一个老妈妈那儿,等说清规矩、定了岗了,再带回家里去。
德存是到了家才知道祠堂的事,这已是过去一月有余了,本来家里议论已经渐渐消停,可一听说德存带回来一茬极出色的丫头,任谁也要把两位汪家少爷的办事能力放在一起比对比对。
汪老爷子也嗅到家里那股明争暗斗的味儿了,虽说德存事情办得漂亮,老爷子也夸了夸,但到底没有大张旗鼓赏赐。
饶是如此,家中风向也是变了。
秋天刚来,汪老爷子又病了一场,险些没捡回一条命来,好了之后,就连大夫也被直接留在了府上。
经历这么一遭,不止汪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老爷子自己也感叹英雄迟暮,亏他一生最是看得开,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了这人世的,于是便思考起后事来。
要说德存、德润最近的表现没对他的判断产生影响,那是不可能的,本来把一整个家业交给德润,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前几年还想着德存科举的事,可德存走了之后,身边全无了依靠,饶是再对自家嫡长子抱着期望,人不在了,也是没法的,这才让老爷子下定决心,把生意都渐渐交到了德润手里。
可眼下,又如何是好呢。
从德存回家后的情形来看,生意上,显然这小子是有些东西的,想法多,人脉也广,家事上,虽然还是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可家里也算是顾上了,夫妻两个也渐入佳境,保不齐就要再添个孙子。
德润最近倒是连连出错,或许是因为家中的流言蜚语,叫他乱了阵脚,可若是如此,还是说明这三小子不稳当。但要是真就收回德润手头的事儿,怕是要牵连着家里两派争起家产来,一个大家庭,若从内里闹起来,恐怕气数也就要尽了。
汪老爷子很是思考了几天,决定试探一下德润。
于是他找来德润,先语重心长地安慰了几句,叫他不要把最近的事放在心上,然后话锋一转,问他是不是最近心神不太安宁,若是身体哪儿出了问题,定要好好歇一歇,万不可强出头。
一番话下去,德润心里明白了大半,但脸上却并未显露出来,顺着汪老爷子的话头,认了自己最近心口有些疼,又和老爷子推拉一番,把手头几个大买卖让了出去,回了撷芳楼,就向外宣称身体不适,近日需要静养。
郭氏得知后,整个人便失了魂,一出门就觉得家里人都在看她笑话,得亏杜氏一直拘在画松轩出不来,不然定要指着她鼻子嘲笑了。
不过试探到底是试探,德润“病”好了,出关了,汪老爷子还是把那几大宗买卖,大部分都还给了德润,只几个药材相关的,让德存接手了。
就这么个小小操作,还是引起了汪家的再一次站队洗牌。
药材生意是什么?先前大爷还是小打小闹,这下可是把汪家的根基产业交给大爷了,那以后慢慢地、悄悄地,一件件要事都给大爷的日子,还远吗?
更有甚者,不经感叹,老爷子到底还是看中嫡长子,庶出的终归是庶出的,要不是以前大爷没显露出才干来,哪里还有地方让一个庶子插手家业。
这话可是叫曹氏气得怄了三天,饭也吃不下,一恢复了,就打听出来是谁嚼的舌根,想着法儿给撵了出去。
黄师傅多年前的预言成了真,妙清和汝惠也是心惊肉跳的,还真是,两兄弟可能本没有要争的意思,可被大家这么一撺掇,怕是赶鸭子上架,也要争一争了。
妙清也不知道自家爹是怎么想的,依她对德存的了解,他未必想要这家业,她也试探过老爹,德存只说老爷子交过来的事情,自己就接着了,并没有什么想法,就是以后有什么事,便听老爷子的就是了,家里现下闹来闹去的,不过是因为都在云里雾里,看不清罢了。
妙清心道:“你就是看得清的?我看你就是个最大的傻子。”
随着德存稳稳接住了药材生意,家里巴结他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德存在汴京的事也越传越邪乎,更有人说他救了圣上的命,两人拜了把子的,还要娶妙清做媳妇儿的。
在这议论纷纷、德存这边烈火烹油、德润这边屡战屡败的当口儿。
出事了。
就在秋末的一天,官府来人带走了德存。
这场内斗,眼见着要分出个胜负了,可却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