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君原先并不希望承简也告假,可是知道了内情后,也认为此时无法继续留在朝中,最好还是避避风头,便也同意承简请辞回乡了。
承简请辞上表后,过了五日,子昼都没有任何批复,直到第六日,他才下旨将承简和妙清都诏进了宫中。
“你要离开?”子昼开门见山。
“陛下,家父已经告老还乡,大哥又在外为官,三弟又……近来臣家中变故丛生,父亲年迈,臣实在不忍他一人在家乡,孤单寂寥,故而决定辞官回乡。”
“哼,我瞧着你父亲老当益壮得很。”
“陛下又没有再见过父亲,为何如此说?”承简这话倒是把子昼噎住了。
“陛下,承简是有些急了,前些日子父亲还生了一场病,我们这才动了回乡的心思。”妙清忙找补道。
子昼瞥了眼妙清,又道:“你们也不用找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朕,当初你们留下来不就是为了赵家在朝中要留个人吗?这会子嗅着不对劲了,又想走?你们赵家倒会见风使舵啊。”
“陛下,若不是您一意孤行,臣又如何要见风使舵,既然您不能听臣的劝谏,臣又不愿追随安大人,臣还留在朝中又有何用呢?等着被别人弹劾吗?落得吕叔伯那样的下场?”
“你!”
“陛下!承简说得是气话,不过是文臣间意见相左罢了,他是负气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于他。陛下想要改革弊政,我们自然是鼎力支持的,只是现如今我们也是内忧外患的,实在无力为陛下分担,既然在这朝中已是无用之人,何苦又惹陛下不高兴呢?待来日陛下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必会挺身而出。”妙清冷汗涔涔道。
“好啊,你们也是要舍弃朕了,夫唱妇随,夫唱妇随,真叫人好生羡慕啊!”
妙清被今日的承简吓得不敢多说话,只等着他捅出篓子来,自己上去填窟窿。
子昼见二人也不言语,心中大感失望,吼道:“滚!都滚吧!”
妙清闻言,赶紧拉着承简,行礼,撤退。
一周后,两人就收拾好东西,回了洛阳老家。
说来也巧,赵公君和司大人都是洛阳人,可过去两人因政见不合,一直不对付,赵公君最是实用主义,又统过兵,对于礼节之类看得很轻,而司大人是文臣,又是大儒,最是看中君君臣臣之道。
赵公君嫌司大人是老古板,司大人则嫌赵公君不够君子。
没成想到老了,两人却贬谪到了一处,日日无聊,便凑到了一起,两人在京中多年,回到家乡,冰释前嫌了。
两个老头成天逛园子,办聚会,也忙得不亦乐乎,哪有承简说得孤单寂寥。
司大人还招了一班小弟子修史书,这是他一直想做的,可早年间忙于政务,没有时间,这次向皇帝主动揽了这份活计,皇帝也大方,拨了很大一笔款子,让他专心修史。
承简回来后,也时常拉着妙清一起,去司大人那儿帮着整理古籍,在书海中,倒是寻着了新乐趣。
如此不问世事的半年过去了,妙清只觉这日子快活似神仙,远离纷纷扰扰,每日读读书、喝喝茶,混吃等死也不错嘛!
可人生哪能这么平平稳稳,还没等子昼出兵,西北边的鲜族,倒是主动进犯了。
要说这次入侵,根本是不成气候的,只是鲜族派了几小撮人马过来抢物资,因鲜族今年遭了天灾,缺粮食,边境贸易又被封锁了,这才有了这次入侵。
这几小撮人都算不得正规军,是几个部族的普通男子组成的民兵,只是鲜族朝廷没有阻拦,故而是得了鲜族皇室授意的。
如此京中也没人将这几支鲜族军当回事,可没成想,西北边境的周朝军竟没能敌过这些散兵,边境百姓被烧杀抢掠,惨绝人寰。
皇帝震怒,派了轮换到中央的一支骁勇军队去边境守卫,可因为将帅与军士不合,竟闹出内讧来,可想而知,又是惨败。
经此一役,子昼对安立民发了火,安立民也自请在家闭门思过。
朝中实在无人,大臣们便举荐将赵公君重新请回来,赵公君作为曾经的枢密使,早年间更是立过战功的,于排兵布阵上很有能力,不然也不会升得那么快,毕竟在大周朝,能文的官员易得,同时又能武的官员,实在难得。
子昼没有办法,只得下旨请赵公君出山,在这种危难时刻,赵公君也不好推辞,只是他请旨要让次子承简一同出征。
很显然,赵家需要新生力量,即使只是皇帝拿来用于应急的,也要打个漂亮仗,未来才有机会重新进入朝堂中心。
子昼自然也知道赵公君的心思,老狐狸嘛,也便允了。
果然还是需要老将出马才能压得住阵,于是赵家父子俩,赵公君稳军心,赵承简领兵布阵,很快就平了西北的战乱。
其实只要军心稳,周朝的军队对付这些散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父子俩回朝后,依例自然要赏赐,子昼也有意将他们留在朝中,经此一役,要说子昼对安立民没有失望是假的,不止是在军事上,地方上的改革也有失败的消息传来,甚而南方连连受灾,也让子昼疑心是自己做错了事,受了天谴。
不过子昼也还未完全失去对安立民的信心,毕竟有得必有失,改革也不是没有任何成效,只是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在这朝中已经全都是安立民的人了,就像这次战乱,安立民没有在军事上有部署,他竟就真的无法在朝中找到合适的将领。
没有了制衡,这是很可怕的,所以子昼想留下赵家父子,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有人可以和安立民制衡。
不过,赵公君拒绝了皇帝的挽留,选择留下赵承简,一方面他确实年岁已高,另一方面,留一人才能凸显这一人的重要性,他老了,迟早要由自己的儿子接班的,长子正直但过于老实,也只有这次子,适合留在这权力中心了。
承简明白父亲的用心,也不再推辞,接受了子昼的任命,重新回了朝中。
安立民当然也意识到皇帝的小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在请罪结束后,继续称病。
可改革还要继续,还是需要他出来主持大局,子昼也只能服软,与他彻夜长谈,将他重新请出了山。
这样,朝中便有安立民和赵承简两人相互制衡,子昼也不似过去那般偏听偏信了。
一切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安立民不是个愿意妥协的人。
他意识到自己在军事上布局薄弱,在重新入朝后,便有意培养武将,其中边回就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这位边将军,在武力值和军事能力上都是本朝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此人是一腔热血,一心要收复失地的,他本人就来自西北边境,从小看着自己生活的土地不断遭受践踏,故而立志要从军,为国效力,就是那刺在脸上的字,在他看来也是自己作为军人的荣耀,而非低人一等的象征。
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热血将军,不光安立民欣赏,皇帝也喜欢。
而安立民做得第二件事,是在谏言和皇帝之间装上了一扇门,所有进谏,不管是谏官还是地方上的民声,都要先经过他,才能传达到皇帝那儿。
这样做,是避免地方上的异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传递到皇帝那儿。
而子昼也默许了这样的做法。
究其缘由,还是近些年来,子昼的性情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登基以来所为之事几乎没有不成的,而近来又遭到了大量的反驳,地方上、军事上同时遭受了一些失败,让他心力交瘁,主观上,他也并不想直面这些负面消息。
可这样造成的后果,便是安立民会有所选择地将消息汇报给子昼,往往将地方上改革成功的例子作为典型上报,却将失败的例子隐去不提。
子昼觉得还有承简,会将他应当知道的坏消息告诉自己,可是只承简一人,哪能什么都知道呢?
而地方上为了讨得上面的欢心,便时常造些假数据、假新闻,这其中也包括那个曾经的墙头草,汪德恭。
这位汪德恭,在这次朝廷大洗牌中,终于获得了地方上的一个官职,地方虽小,但汪德恭觉得自己终于是时来运转,得着机会了。
趁着安立民在各地搜罗典型事迹的时机,汪德恭率领着治下的大户们,联名写了一封万字信,歌颂新政带来的好效果,安立民如获至宝,上呈给皇帝,皇帝皱着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来。
而安立民也请旨,将汪德恭调到了京中,官职虽小,可总算是进入了核心圈子,汪德恭感激地痛哭流涕,立马拜在安立民门下,成了他的门生。
汪德恭上任前,还特地回到润州,骑着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又到汪时恭坟前拜了又拜。
“爹,您瞧着,儿子终于是出息了,只可惜,您走得早,没等到这一日,儿子现今已经是京官了,往后还要往上走的,当日汪家那起子人瞧不起咱们爷儿俩,连祖坟都不让您进,义庄的钱也不让咱家分,您等着吧,总有一天,儿子会让您风风光光地进祖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