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落霞县。
黄昏时刻,乔宅门口涌出一批江湖人士。人群散乱聒噪,朝着宅院门口的小厮和护卫谩骂。
这些人皆是为乔老爷子的悬赏而来,在乔宅吃好喝好,到了危机时刻,真本事却拿不出来一分。
不久前,乔老爷子病重,求遍郎中无果,只能重金寻找江湖中的能人异士。可惜大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骗子,万幸这些人中还是有一位能人:
郎中月,年华不过二八,小生样貌,自诩“琅山医圣”,有起死回生之能。
琅山,不过是一处荒芜人烟的古战场,传闻夜半时分,山中便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从山上传来。
说在战场牺牲士兵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家,不管传闻如何,一处荒山,若是真有这般才能的医圣,早以名扬天下,何苦为金银奔走。
众人只觉荒谬,一笑置之,乔家秉着求人的态度,将来者一并好生安置。
没成想第二日夜里,竟有一人在房内无端闭气,郎中和来的江湖人士看后皆道身亡,身躯也无伤痕。
与闭气者一同而来之人,大闹乔宅,并扬言要告上官府,誓要乔家和这群江湖人士给出交代。
乔家恐慌不已,老爷病重,重金求方,而宅院有人离奇死亡。
告官,乔家怕是百口难辩。
这时,郎中月拨开人群,来到尸首面前,把脉查看后一言不发离去。
看着自诩医圣的人匆忙离去后,有人不明所以,互相观看,只怕惹祸上身;有人不嫌事大,添油加醋索要钱财;有人嗤之以鼻,奚落嘲弄。
他们来时还是方正不阿,江湖侠气的君子做派,此刻与街上那些市侩流氓一般无二。
庭院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郎中月端来一碗汁水,不顾阻拦将其灌下。少时,闭气之人竟苏醒过来。
乔家大喜,邀郎中月为坐上席,而闭气者与同伴留在乔宅养身,其余人则被乔家扫地出门。
正厅。内挂山水条幅,上座一妇人,容貌端庄,着红裙,牡丹髻,白玉镶金簪,面露难色。适才郎中月提到的药引,乔家请来的郎中也未曾听说过。
她是妇人不懂医术,一看郎中摇头,顿时紧张起来。
“大师,您说的药引可否有图纸,亦或是有其他别称。我即刻让人去寻。”
而郎中月此时旁若无人的细品茶香,“不急。”
“不急,怎能不急,我夫君侧卧在床数日,汤药吃了多日,仍不见好转。”乔陈氏语气略显急促。
“最迟酉时三刻,我的同伴会将药引送到乔宅。”
亲眼目睹死.者苏醒,乔陈氏对郎中月的医术深信不疑,从一开始听他自诩医圣时的鄙夷,这时已肃然起敬。
有让死.者复生之能,年少轻狂些,也是理所当然。
得知一切尽在郎中月的掌控之中,乔陈氏的神色好上了几分。让管家好生招待郎中月,派人时刻在乔宅门口等着他口中的同伴。
酉时三刻,守在乔宅门口的小厮果真等到了郎中月的同伴,将人迎进门,郎中月利用药引熬药。
几日之后,乔家老爷便可下地行走,落霞县内的郎中见之,十分佩服。有个别郎中上门询问其中门道,郎中月笑而不答。
乔家老爷的病要想根除,还得用药三月。
于是郎中月在乔宅住安顿下来,同伴说是去清风山拜佛而早早离去。
宅中有伤寒病痛者,郎中月也一一查看,来者不拒,活脱一副善人心肠,宅中上下对郎中月尊敬有加。
一时之间,郎中月在落霞县的名声大噪。周边来求医之人,不在少数。
县城怪事也就从乔家老爷病好的那日起,落霞县夜半不时就会有烧焦的尸.体出现在大街上。
第一个见到之人便上了报官府,县尉来查看过数次,仵作验尸得出的结果是烧伤致死。
查人名、住所、交往之人……竟毫无结果,成了一番悬案。
……
“直到今日,死者已有12人。凶手是谁,官府给不出结果。”
“查不出来……”
“没错。咳咳……”李何为又咳嗽起来,说出这一段事件,的确费了不少精气神。
“今晚横尸落霞县的应该是你。”齐桉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李何为听后脸上浮现出一层白色。
齐桉还有一事不明,没人怀疑过那个“医圣”吗?
想要询问,但瞧着李何为惨淡的面色,此时也不好开口,从包袱中掏出被雨水泡发的大饼,塞给李何为。
“将就着吃了,休息片刻,我们得尽快离开。”
“多谢。”
李何为接过饼,三两下塞入口中,俨然一副不想死的模样。饼只剩一块,齐桉喝了几口烈酒,把李何为的伤势简单处理一番后,已经天光大亮。
好在李何为的伤势只是皮外伤,血流失得多,看起来严重,实则没有伤到筋骨。
“李二公子,你是落霞县的人,周边的环境已经很清楚,有没有什么小道可以直接进入县城内。”
“有,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到县内的酒家。”李何为站起身来,身上的伤口裂开,皮肉扯得生疼。
但顾不得这些,若不能早些离开,那伙人找到山来是迟早的事情。
“走!”齐桉扶着李何为快步离去。
穿过树林,终于到了所谓的小道,然小道在昨天雨水的冲刷下泥泞不堪。但李何为已经处于昏厥状态,李何为身上的伤口裂开得严重,血止不住流,身体开始发烫。
再不找人医治,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
齐桉扛着人快步前去,小道尽头居然是一个酒槽坊。
卯时,坊内有工人在劳作。
齐桉将人隐藏好之后,立即换了一身衣物。在槽坊醒目的地方,用剑留下字迹:
后房有人,速救。
她不知槽坊内的人是好是坏,但李何为的伤势不能再拖。瞧见李何为被槽坊的人称呼为“二少爷”,齐桉才安心离去。
二少爷,不是李二少爷,没有姓氏称谓,想必是自家的人。
她来落霞县是为寻人,对于县内的异样有了大致的了解,出手相助的侠义之举告一段落。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气神,然后寻人。
……
齐桉随缘进了一家客栈,前院杂役正在喂马,客堂中坐着不少人,店小二无暇顾及齐桉这个新客。
掌柜顶着一张皮肤松垮的脸,站在齐桉面前堆起满脸笑容,“哟,客官是住店?”
“嗯。普通房即可。”齐桉强忍着不适说道,乾莱客栈,钱来…原是这个意思。
“好嘞。瞧着客官这身打扮,也是为了清风山的佛会而来的?”掌柜的丝毫不在意齐桉现在脸上的不耐,开口聊着城内要发生的大事。
“不是。”齐桉拒绝闲聊,她现在只想歇息,“让店小二送些吃食和一坛烈酒到我房间。”
房间在一楼,靠近后院。客栈房间剩余不多,好在齐桉不挑,能住就行。喝了一盏水,外头传来杂役的交谈声。
从中得知这段时间来落霞县的人很多,想到前院喂马的杂役一脸苦相,齐桉有些茫然。
一个南方的偏远小县,先是悬案,后是佛会?普渡冤魂?
那外乡来客这么多是怎么回事?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齐桉拿剑开门,无人,地上放着饭菜和一坛酒。
吃饱喝足,大睡一场。醒来已是未时,离开房间,客堂中人不多,掌柜支着下颌摸着算盘珠子,余光瞧着有人往这边来,顷刻笑容满面。
“哟,客官休息好了,这个点有什么想吃的?”
“不了,向你打听一下乔家的住所。”
掌柜指着门口说:“乔家,客官是为郎医去的,难怪说对佛会兴趣不大。乔家在南门街,出门往右。”
“佛会?拜的是哪路佛?”齐桉忽地想起落霞县外那座破落的寺庙。
掌柜凑到齐桉身前,小声虔诚的说:“蝉佛。”
齐桉没料想会是这个答案,大步离去,世上神佛很多,若是夏日里聒噪的蝉也能成为世人信仰的佛,那也是可笑。
乔宅。
宅院大门透露着一股古朴之气,匾额上“乔宅”二字,笔力深厚但字形显示出少有的稚拙气。
字如其人,不少书法大家练字修德,求书法的逸气之道,少有这般以稚拙彰显笔力却能和谐统一的。
乔老爷应是有趣之人。
同小厮说明来意,派人通报后,便有人领着齐桉去正厅。
见到齐桉身影出现,乔老爷起身迎接,“下人们说你是肇翚的师妹,确有此事?”
齐桉朝齐老爷抱拳行礼,表明来意,“小辈齐桉,奉师父之命下山寻找师兄肇翚。前不久听闻到师兄曾在落霞县乔家出现过,所以前来拜访,寻求师兄行踪。”
“唉……半年前,老夫同夫人出游路上遇劫匪,幸得肇公子出手相助,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有幸见得玉面剑客的真容。肇公子那般潇洒的人,将我们夫妇二人送回后便离去了,老夫也不知他去了何方。”
乔老爷说到这,微叹,“老夫那时受了不小的惊吓,没能将肇公子留下,已是遗憾。”
齐桉沉默了,师兄的去向断了,江湖之大,她要去何处才能寻到。
“齐姑娘,你定要在老夫寒舍留住一段时间。我对你们的师父‘法归大师’敬仰已久,可惜大师隐居山林,不好打扰。如今他的弟子接连来到老夫这寒舍,如今又有郎神医在,老夫这寒舍也算是蓬荜生辉了。”
齐桉眼中闪过一丝疑问,瞬间便消散,答应在乔家小住几日。
乔家安排的房间西厢房,庭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桂树,正值秋日,黄花满枝,香气扑鼻。树下侧身站立一人,白袍长衣,身姿挺拔。
引路的小厮开口,“齐姑娘,这是老爷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