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月思父
作者:寻循   孤月煞星 / 二代天师最新章节     
    悬月隐,红轮现。云霞散尽,穹顶碧蓝。

    “阿柳,那个布衣少年好像不是公输桓之子。”

    顽时的元神,于昨日傍晚,随公输更潜入院内。望见此少年,将两封书信交给公输桓,并唤他为师父。

    阿柳讶异道:“我看着他从孩童长成翩翩少年,一直以为他俩是父子”。

    “对了,你没来之前,我有七日没见着他”,阿柳继续描述,“他从前,时常只身一人,来溪边摸鱼抓虾采莲蓬。但近半月,不曾靠近溪岸。唯见他在院门外进进出出。”

    顽时笑应道:“这位素净少年名唤阿更。我听见公输桓如此叫唤。本想昨日就与你知晓,可你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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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输桓昨日收到的两封回书,皆有‘三日后劳驾先生亲临’的墨迹。

    次日,他焚香三根,将祭坛上千机伞的零件,一齐带到匠室。公输桓比对着图纸,进行组装。半个时辰后,伞柄、伞骨在榫卯等,微小零件的衔接下成架。千机伞的外形与所绘图纸无异,且开开合合地很是丝滑,达到公输桓理想中的效果,其内心甚欢。

    两日后,是染棠邀氏、孤竹段氏与其约好的交货日期。公输桓包了大量碎银,塞进一口包袱。随即,爬上一只木鸢,盘腿坐稳后,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木鸢轻轻挥动翅膀,带着公输桓飞离屋舍。当木鸢来到院子后,开始大幅度、大频率地扇动双翅,瞬间一飞冲天。公输桓在木鸢的承载下,越过高墙。他俯瞰着四面环水,被一圈绿柳围绕着的庄院,在视线里愈来愈小,直至消失不见。

    木鸢在公输桓的操控下,翻山越岭后停在染棠县邀氏府邸前。公输桓刚下木鸢,一门生热情的涌上来,做了个揖,一脸恭敬:“是公输先生吧,我家主人言,今日将有一人乘木鸟,从天而将。可算让我等到了”,门生导引着方向:“先生里面有请。”公输桓拱手回礼,跟着门生穿堂入室,去与邀家主人邀织婳晤面。

    公输桓见一窈窕娘子,身披一袭轻纱紫衣,立于面前。其朱颜如玉,眸子如水,眉目间略显清郁。盘起的墨发,簪有步摇数只。虽是风姿绰约,但周身缱绻着幽幽冷寂之感。

    对于公输桓的礼数,邀织婳朱唇微抿,躬身回敬。她款款挪步,引公输桓于一案前,脸上无半点波澜:“公输先生,这是你要的丝绸纱缎,请查验。”

    公输桓老茧纵横的双手,于案上摩挲着邀家娘子备好的素绿绸纱,确信是青蚕丝,织就而成:“世人都道,幽幽青丝,当属染棠。染棠邀家,举世无双。果然名不虚传!”

    邀家娘子面色温婉,谦逊从容地回敬:“染棠县的青蚕皆可吐青丝,只是我邀家育有花青桑一株,其花夜开昼谢。一入夜,趁其未绽,就取其含苞骨朵,供青蚕食之。食花青蚕缚茧后,抽出的丝,不仅延展性更好,且永不褪色。十年前,给尊夫人织的红绸就是青蚕丝染色而成。”邀织婳眉宇间射出一道寒光,意识到言及红绸往事的不妥。

    公输桓脸上亦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哀伤,毕恭毕敬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物件:“邀夫人,这是你托我制的平安符,内有雷击枣木珠子一枚。”

    邀家娘子清郁的脸庞,难得浮现一丝喜色:“多谢公输先生。”

    公输桓拱手回礼,摸出一把碎银,被邀织画婉拒了。公输桓奈何不过,只好携绸纱,躬身拜别邀家娘子,乘木鸢而去。

    公输桓飞离东街邀府,与车水马龙的闹市,渐行渐远。他操纵着木鸢,掠过庄稼耕地,穿过大江大河,翻过连绵群山。一时辰后,停于孤竹县段氏府邸。只见气派的大门前,有两尊铁狮子,挺拔雄浑,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尽显威严。

    公输桓下了木鸢,放轻脚步,接近段府门童。门童隐约感到,有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瞬间从瞌睡中惊醒,浑身战栗。

    公输桓将书信予其查阅,门童便携其进入中堂,去寻段璋。只见一高大身影背手而立,贴身剪裁的长缎衫,流光凛冽。门童一声吆喝,段璋利落地回头,料定此人便是公输桓。两位中年汉子,相视一笑,躬身行礼示意。

    段璋悠然的神情中,流露出几丝傲然之色:“莫非阁下就是公输先生,妹夫常竹生前多有提起。” 段璋直视公输桓枯槁的面色,一根麻绳束起的乌发,眼神继续向下微扫,见其身着麻衣、麻鞋。内心不屑道:什么乡野村夫。

    公输桓并不介意段璋的肤浅,他只想从其手中得到玄铁制成的器物。

    一阵客套地寒暄后,段璋总算领公输桓来查验玄铁鳞甲。

    段璋直接上手,将铺展开的圆形鳞甲,沿中间一孔洞,收缩成一个玉镯大小的物件。

    公输桓脸上,闪过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但又故作镇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孤竹段式的冶练技艺,果真天下一绝!”

    段璋眉开眼笑,如春风拂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是有玄铁,再好的技艺都枉然。而此玄铁非我段式,莫能成器矣。只是,这玄铁矿用一块,就少一块,多少人求之不得,但终归是有价无市。不过,吾妹夫常竹,生前曾命我,如若公输先生有所求,必要有所应。故为先生打造的一应所求,皆是上好玄铁。”

    公输桓拱手作揖:“多谢段兄厚爱。”

    段璋又捻起一根食指长的细针,往壁柱上一掷,深深扎进木柱内。他又拽住铁线的另一头,往回一扯一拉,一针一线重回掌心。而这样的铁针、铁线,足足有二十八对。段璋又于案上,拾起一箭镞,捡起一块备好的碎布,轻轻一划,碎布一分为二。

    公输桓看着段璋的演示效果,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段璋不免沾沾自喜:“皆是,依照先生图纸所绘罢了。”

    二人一阵寒暄后,段璋以事为由,缓缓送客。但因愧对常竹,并未取公输桓分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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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梧县灵渺峰上,公输黎月在后山,远远瞥见一清道长迎面走来,便奋力向前狂奔。

    公输黎月,在一清道长身旁刹住了脚,上气不接下气:“师父。。。多谢您的丹鼎。”

    一清道长搀住公输黎月的左手,慈眉善目:“是你常安师兄言及,他崩裂了为师赠你的铜炉。并让我寻一新丹鼎予你。”

    公输黎月一阵深呼吸后,内心的喜悦,慢慢洋溢在稚嫩的脸上。

    “再次感谢师父,当年在掌门面前替我解围。”公输黎月回想起昔日,于一同门的炼丹炉内烤板栗,被其告知玄清掌门而受罚的事。

    一清道长捋了捋长须,藏不住的笑意:“当年,他炉内未结丹,本就不关你的事。不过碍于面子,将责任推与你。且常安言汝,丹鼎之术颇有天赋。为师甚兴”

    公输黎月内心狂喜,但克制着尽量不动声色:“机缘巧合罢了。”

    一清道长欣慰一笑:“黎月,我亦有事寻你。你父亲方才燃符显字‘明日巳时,唤吾女于结界处见’。”燃符显字,是术士沟通的一种手段。公输桓每每欲见其女,都会以此术,事先告知一清道长。

    公输黎月脸上的喜色,再也掩不住了:“感谢师父告知。”她已经开始期待,其父公输桓又会给她准备什么惊喜。

    师徒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一人现于公输黎月身后:“师妹,掌门唤你至西泠阁。”

    公输黎月蓦然回首,见是玄清掌门的随从,脸上微露难色:“黎月知悉,马上到。”

    她依依不舍地拜别一清道长,径直前往西泠阁。

    于路上,她遇着常安、常戊二人,内心忐忑着:是不是前些日子......

    三人顺势结伴,一同步入西泠阁大殿,参见掌门。而此时玄清掌门,早已结束了他的七日闭关。

    玄清掌门,手携玉柄拂尘,眼神肃杀地望着面前三人,不苟言笑:“七日后,会有百名修士上山。他们虽来自小门小派,但求道之心不下你我。望汝三人,在此期间,恪守灵微宗的训诫门规,勿要在众人面前令我难堪。”

    常戊和公输黎月两人面面相觑后,

    “常安知晓”

    “常戊明白”

    “黎月谨记”

    三人的回应,于殿中回响。

    /

    红轮西坠,瑰霞散尽,夜色缱绻。

    公输黎月沿小径,伴月色,寻至东山诛妖塔。她于高墙外,只可望见塔顶的建筑轮廓。但在九年前,她曾亲眼看着木塔,一层一层地被其父公输桓引着灵棨数人,慢慢向上搭叠而成。整整耗时一年三个月。这十五个月里,公输黎月几乎日日于此,寻公输桓,央其携她同归灵棨。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公输黎月竟已在灵渺峰上生活了九年,但她的足迹未曾踏出过结界以外的所在。

    公输黎月席地而坐,双手托腮,仰望着斗拱样式的塔檐,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余光,隐约瞥见一白衣,猛一回首,竟是常安。公输黎月思忖:师兄为何来此处?

    常安察觉此地,不止他一人,略有退意,但定睛一看,确认是公输黎月后,才徐徐靠近。

    公输黎月周身荡漾着不知所云的落寞。不然,换做平时,必是飞速窜到常安身旁。

    常安于公输黎月一侧,盘腿而坐,上半身板正如竹,也遥望着塔尖。两人的目光,出奇的一致,望向同一建筑。

    “师兄,明日我父亲会来。”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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