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转凉,姜念遥逐渐习惯了京中的日子。曾经的危险都已经远去,她终于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这日早上,她醒来后,发现谢久淮难得没有去早朝,仍躺在她的身侧沉睡。
他闭上眼睡着时,原本萦绕在周身的压迫感淡去,仍像三年前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打下阴影,他的呼吸很轻。
姜念遥早就发现这件事,不知为何,谢久淮睡觉时总是一动不动。
哪怕她就躺在他的身旁,也很难察觉到他的呼吸。有时候夜间做了不好的梦,醒来后还留在梦中的情绪中,姜念遥便容易胡思乱想,害怕他到底还有没有呼吸,总忍不住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这日早上,姜念遥侧身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探手想要试探谢久淮还有没有呼吸。
但一想起每次她这么做时谢久淮总会立刻睁眼,还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什么都不说。她纠结一瞬,还是拐了个弯,没去探鼻息,而是忍不住伸手拨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谢久淮的发丝有些凉意。
与康衡那一战,谢久淮受了伤,额间也留下一个伤口,如今伤彻底好了。
那段时光彻底过去了。
姜念遥安下心。
没想到谢久淮察觉到她的动作,缓缓睁开眼望着她,因为刚醒不久,他还有些困倦,眼睛雾蒙蒙的,泛着水光。
姜念遥望见他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些脸红。
在回京之前,她从未见过谢久淮露出如此神情,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姜念遥心中微微一动。
“你醒了呀?”她笑着,贴近他。
“嗯。”谢久淮低低应一声,翻身轻揽住她,亲了亲她的脸颊,专注地望着她。
因为刚醒不久,他的声音还有些闷:“怎么不多睡会儿?”
“毕竟要启程去北地了。”姜念遥眼里泛着期待的光,神情很兴奋,“不知妹妹和阿兄在北地过得如何。”这几日睡得很晚,她其实还有些困倦,但一想到能很快见到仍留在北地的妹妹和阿兄,她就期待地睡不着觉。
战争已经结束,谢湛受伤留京,定远侯也称病留在府中一直没有出过门。谢久淮前不久接到皇帝的指令,皇帝要他再去一次北地,视察驻守北地的军队现在如何。
不过这一次他不用再继续驻守在北地,而是在视察结束便会回京。
谢久淮已经和姜念遥说好,这次他会带着她一起去北地,她正好去看望留在北地的姜欣媛和姜知远。
姜欣媛和姜知远二人原本只打算在北地待到战事结束,没想到竟在北地多留了好几个月,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如今已经很长时间,妹妹才寄来一封信,姜念遥心中自然挂念妹妹和阿兄,不知他们在北地过得如何。
谢久淮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中带着笑意,牵住姜念遥的手,十指相扣,他的声音软下来:“再陪我多睡会儿。”
姜念遥一向无法抵抗谢久淮的这种目光,她的头靠着谢久淮的肩膀,一直牵着他的手,没想到自己很快又睡着。
睡醒后,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床铺间还留着暖意,谢久淮刚离开不久。
姜念遥在床上坐起来,披上外衣,隐约看到惜竹正站在床帐外探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出声。
“怎么了?”姜念遥问。
惜竹的声音难掩雀跃:“姜二娘子遣人送来了一封信。”
姜念遥一听这话,眼前一亮,立刻让惜竹将那封信拿来,这封信由姜欣媛和姜知远一起写成,看样子已经写完有一段时日,只是没想到现在才送到京中。
她仔仔细细读完这封家书,脸上笑意始终未减。
没想到姜欣媛在北地过得如此快乐,也难怪她不愿回京。
姜欣媛在这封信中事无巨细地向姐姐描述了自己在北地的生活。她一直在北地学习医术,虽说她才刚学不久,但姜欣媛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天底下顶好的师父,很有耐心地教了她许多事情。
这些日子,姜欣媛一直跟着梅不危一起在北地四处行医。
姜知远也随着她们一起在北地游历,他对北地人的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不只通过当地人学习了那个地方的语言,还趁机学会了几道当地的特色菜,说要等回京后让姜念遥尝一尝他做菜的手艺。
京城世家的风气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事,姜知远又是安国公府的郎君,自然从未有机会接近庖厨,没想到在北地,他会对下厨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姜念遥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阿兄。
兄妹俩在北地的生活格外充实,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还在北地遇到了开霁。
开霁没有再回军营,而是开始在县衙里帮忙,他轻功很厉害,听县衙的人说,自从开霁来了这里,城中都没人再偷东西,因为开霁总能抓住小偷强盗,犯人连该躲在哪里都不知道。
听说开霁想攒银子回京城,从此以后就在京城生活,不知他的这一想法能在什么时候实现。
姜欣媛还完成了姜念遥的托付。
“阿扶已经习惯了北地的生活,她在温泉谷养花得心应手,听那里的人说,他们都喜欢去找阿扶卖花,如此,阿扶也有了生活的依靠。只是她没有提过想回中原的事,我也没有再问。”她在信中写道,“还有姐姐你之前提到过的牧心,我前不久终于打听到她家人的消息。只是牧心的姐姐早已去世,听认识她们的人说,她的姐姐在四年前生了病,瞒着妹妹,怕自己死后妹妹无法活下去,这才找借口遣走妹妹,让她找机会去中原生活。在牧心离家不久后,她的姐姐因病去世。”
姜欣媛打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难过了很久。她了解姜念遥,若是姐姐知道这一消息,肯定会心中难过,但她若是不说,姜念遥一定会继续询问她,心中一直牵挂着,姜欣媛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在信中告诉姜念遥这件事。
除此之外,姜欣媛还在北地结交了很多友人,她去了北地的很多地方,见了许多的风景,才真正意识到她从前的生活有多么单调。
京城虽然繁华,但只是广阔天地的小小一角,她开始想要去看更多的风景,去经历更多的事。
姜念遥看到妹妹在信中告诉她,她与阿兄两人想要继续留在北地,等到今年过年后再考虑回京城的事。
她看到妹妹的字迹在写到这里时几乎要飘起来,看起来心情很雀跃,姜念遥也忍不住笑着。
虽说心中免不了担忧,但她支持妹妹的决定。
只是安国公府势必会因着他们二人的决定掀起一番风波。
这次过年,妹妹和阿兄不在家中,父亲母亲恐怕会很失望,父亲说不准还会趁机发怒。姜念遥听说三妹妹和四妹妹仍在家中吵架,父亲正为此头疼不已,想来他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分给姜欣媛、姜知远二人。
姜念遥如今已经不在意这些事。
屋中很暖和,她将信收好,坐在窗边侧头望着外面的风景,期待又欣喜地幻想见到妹妹的那日场景。
只是她没想到在回北地之前还会遇到波折。
在家中养伤的谢湛在临出发那日忽然带着行囊进入车队,乘上了去北地的马车。
谢湛还未痊愈,谢家没人同意他在这种情况下去北地。
当时他急忙赶回京阻止了那场刺杀,意外被人刺伤,伤势不轻。他之所以有这道伤势,除了当时事态紧急难以避免外,还有想要借此打消皇帝疑心的意思。
皇帝果然如谢湛所料,在调查后放过了谢家。
后来皇帝也召谢湛入宫,称等着谢湛养好伤让他再去北地,但谢湛一再推辞,皇帝也只好歇了这个心思,心中对谢家更加放心。毕竟谢家三个带兵的将军如今都在京城,且都没有再回北地带兵的心思。
“你为何还要回北地?”谢久淮知晓谢湛身上的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害怕,也清楚皇帝对谢家的忌惮,这也正是谢久淮不愿在北地久留的原因。
他不明白谢湛现在为何执意回北地,而且在出发这一日才临时告诉他。
难道堂兄还想回北地带兵?
谢湛一看谢久淮的脸色便知道他的想什么,一笑:“你放心,我如今没有军令,也没了带兵的心思。”
“你想去找谁?”谢久淮终于反应过来。
谢湛收起脸上的笑意。
“久淮,不要阻拦我。”他周身仍旧萦绕书卷气,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执拗,“就算你这次不带我一起去,我也会自己想办法尽快回北地,只是不知道我若是独自去北地,路上会遇到什么事。”
说最后一句话时,谢湛还笑了笑,目光很平静,表示自己没有丝毫威胁人的意思。
谢久淮声音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梅不危对自己这位堂兄的评价——“谢湛此人外表像个书生,行事是个将军,内里却是个黑心的狐狸。”
果然还是梅不危了解他。
谢久淮深深望了眼谢湛,终于同意带他去北地,他们这日直接启程。
姜念遥一路与谢久淮同乘一辆马车。
路途遥远,奔波在去北地的路上时,姜念遥望着周围的景色,忽然意识到这条路她已经走了许多次。
三年前走过,三年后也走过。
可这一次的心境不同于以前每一次,这一次,她的家人都平安,路上没有任何意外,谢久淮也在她的身边,只要她想见他,便能随时见到他,与他交谈。
她努力按下心中的期待和紧张,攒足精力,等到了北地,她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
谢久淮也享受这段难得的闲暇时间,他们没有像之前那样日夜兼程赶路。
十日后,姜念遥终于看到窗外连绵不断的山峦,秋日的山峰被染成了金色,山间落叶纷纷。
他们重回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