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初五,盘竹城内热闹非凡。
明明天气转凉,但今年北地人没像往年那样忙着准备过冬。
好些之前搬离北地的人如今陆续回了北地,他们没想到此生还有再见面的机会,这几日众人走街串巷就没停过。还有些人再见面后聚在一起抱头痛哭,念着离去的亲人,也珍惜北地来之不易的和平。
前段日子,经过百姓提议和县衙同意,这月初五这日大家决定一起上街热热闹闹办一次市集。
其实很多年前,盘竹城早就有每月初五办集会的传统,而每年冬日来到之前的最后一次集会会是一整年盘竹城内最盛大的集会。
只是因着这些年的战乱,以及熟悉这一传统的老人故去,渐渐没有人再有办集会的心思。
如今他们又把这个习俗找回来,就像找回了曾经的北地。
盘竹城的百姓尤其是孩童们终于盼到初五这天来到,没想到这天一大早,临着几个城的百姓也有不少赶过来的。集会还没开始,路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等到姜念遥走上街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挂在天上。
她这次与谢久淮回北地一路顺利,但没想到在到达盘竹城见到妹妹后的第一夜就开始起热。
一直在床上躺了两天,她才勉强恢复力气走出房门,吃下了来到北地后的第一顿饱饭。
因着这事,当姜念遥提出想要去外面看看盘竹城的集会时,谢久淮和姜欣媛立刻劝阻她。
“若是想赶集会,不急于这一时,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谢久淮轻声安慰她。
“对啊。”姜欣媛也立刻附和说,“姐姐想要什么东西?想吃什么或是想玩什么?我去给你买了带过来。”
姜念遥摇摇头,看到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我没那么脆弱,只是去街上转一转而已,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在床上昏迷那两日着实把他们吓坏了。
不过,梅不危特意来给姜念遥看了病,虽说那两日姜念遥一直昏迷不醒,但其实她的身子并没有大碍。
梅不危猜测,或许她应该只是路途颠簸,身子很劳累,这才昏睡了两日。
正如她所料,姜念遥醒来后吃得好睡得好,完全没有受到那两日生病的影响。
姜念遥自己心里清楚,自从她见到妹妹和阿兄在北地过得如此快乐,又看到北地新的生活,她突然间卸下心中的重担,这才会起热直接昏迷了两日。
不过她醒来后身体和内心都感到很轻松,完全没受到这场病的影响。
自从战争结束之后,这段日子她在京中的生活很舒适,没什么烦心事,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日日提心吊胆,心情平静,身体自然更加康健。
“若是你真的要去集市,那就穿上厚衣服,别着凉。”姜知远在一旁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然提议。
没想到阿兄会赞同她出门玩,姜念遥自然点头:“好。”
这几人中,只有姜知远能真正明白姜念遥的心情。
因着身体虚弱,他从前甚少出门,有时他咳嗽一声都像风吹草动惊动旁人的心。他很清楚,因着他身体虚弱容易生病,牵连了很多人为他担忧。
至于他自己,曾经的他被困在府中,许多地方都无法到达,大多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出门游玩,独自留在家中的他心中无比寂寥。
他从前尝惯了这种日子,直到在北地生活了这段日子,他才知道天地如此广阔,人生也可以如此广阔。
见姜念遥满心想去外面逛一逛,谢久淮给她找出冬季的衣袍和斗篷。
姜念遥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迈出门。
沿街支起两排长长的小摊,大多卖的都是吃食和饰品,还有些本地特色的小物件,盘竹城中充满了热闹的叫卖声和人们的谈笑声。
北地重新活过来。
姜欣媛拉着姐姐在人群中慢慢往前走,谢久淮和姜知远静静跟在她们身后。
“欣媛!快来尝尝我做的糕点,这三个口味都来尝尝,看看哪个最好吃。”
她们才走出去没多远,一个正在街边买吃食的女郎见到姜欣媛,立刻惊喜地抬手招呼她过来,又见到姜欣媛身旁的姜念遥,眼前一亮:“这位娘子也快来尝尝!”
等姜欣媛和姜念遥品尝完这边的糕点,附近支着摊子卖东西的摊贩也开始跟姜欣媛打招呼。
“姜二娘子,快过来这里,瞧瞧我家的糖人!”
“还有我蒸的豆糕,尝尝和你们中原的味道像不像。”
“姜郎君怎么不给妹妹送支簪子?我这边的簪子可都是风靡整个北地的簪子呢!”
沿街的百姓们见到他们,立刻开口打招呼。他们很熟悉姜念遥和姜知远,还送给他们许多吃食,姜念遥跟着沾光,尝了几块糕点。
走到半路,一个举着糖人的小女孩站在路边,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两个姜姐姐!”她一见到她们,直接脱口而出,又看向姜欣媛和姜念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姜郎君,但另一个人她不认识,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人是谁,只好愣愣地盯着他。
姜念遥与谢久淮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姜欣媛在这里果然认识了许多朋友。
一想到这里,姜念遥彻底安心。
再往前走,姜欣媛见一处摊铺前围了一圈人,很是好奇,赶紧带着身旁其他三人一起走过去。
“怕什么,我的手艺可是本地一绝!”
还没看到人群围着的摊子卖什么,他们已经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响亮声音。
“肯定和你们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我祖爷爷传下的手艺,今年终于有机会能给你们露一手了!”
一听是吃食,姜欣媛更加好奇,可这里人太多,他们不好往里挤,只好站在一旁,想先等前面的人散去。
不过他们没等到人散去,倒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高瘦的郎君从前排挤出来,他两只手各拎着一盒糕点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姜欣媛立刻瞪大双眼:“宋大人——”
宋朗连忙示意她不要出声。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盘竹城的县令,姜念遥好奇地望着他。
宋朗没有穿官服,附近没人注意到他。
宋朗早就认得姜念遥,因此一看她身旁的郎君,便知他是定远侯府世子谢久淮。他又看了看姜念遥,将右手中的糕点递给他们。
“这是北地的一种特色糕点,你们尝一尝。”他说。
“宋大人喜欢吃这种糕点?”姜欣媛已经闻到糕点散发出的清香。
“内子想尝尝这种糕点。”提起自己的夫人,宋朗的眼睛闪过柔和的光,“她幼时在北地尝过一次,可惜这些年战乱,在北地没人能再做这种糕点。”
“这多不好意思。”姜欣媛连忙说,“我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就好。”
“无妨。”宋朗笑着,坚持将这盒糕点送给他们。
姜念遥一行人来得太晚,前面挤了太多人,等轮到他们,恐怕糕点早就卖光了。他就住在这里,往后想什么时候来买都可以,但姜念遥他们一行人来一次北地可不容易。
见姜欣媛接过糕点,宋朗又解释道:“这种糕点由格桑花和糯米制成,还有北地特有的一些香料,你们可以尝一尝,这种味道在其他地方可尝不到。”
听到这话,姜念遥也不由得好奇地看向盒中的糕点。
一盒中只有两块糕点,糕点纯白无瑕,只在中央有粉色的花纹,如同落花点缀在北地冬日雪山上。
“里面加的是白色格桑花?”她轻声问。
宋朗应声。
先前听到宋大人说这些年北地没有人能做这种糕点,他们还以为是这些年本地人颠沛流离,懂得做这种糕点的人都已经离开,没想到是因为少了一种原料。
战争结束之后,他们重新开始做这种糕点。
周围的北地人带着孩童一起来吃这种糕点,虽然拥挤,但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泛着期待。因为知道这家店铺和店主一天没有办法做太多的糕点,他们每人大多只买了两块,最多买三四块,好让更多的人能在今日重新吃到这种糕点。
每个买到这份吃食的人都站在路边,满足地和身边人分吃糕点。
其实他们都知晓今日这份糕点的味道总归与过去不同。因为连年战乱,北地的粮食受了影响,糯米的味道大不如从前。
虽然口中的味道比不上记忆中的味道,但他们的心里已然泛起了回忆中丝丝缕缕的甜味。
“味道怎么样?”阿琼突然从人群拥挤处钻出来,她抬手扶了扶自己那被挤歪的发簪 ,惊喜道,“姜娘子回来啦!谢郎君也回来啦!”
她比之前长高许多,脸庞圆润了些,眼睛仍旧很亮。
姜念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阿琼,也很惊喜:“阿琼,你怎么会在盘竹城?”
“因为这里的糕点时用的我从温泉谷带来的白色格桑花。”她压抑不住自豪之情,“我师父去了夕月市镇,师父说,我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姜念遥听到这话,温和地笑着。
“你要留在这里多久?”她问。
阿琼明白姜念遥的意思,她随即一笑,眉眼舒展:“自然是要等到盘竹城的人都吃过了格桑花做的糕点,我再回温泉谷。”
她走近姜念遥,仰着头,又说:“我还想回京城,不过不是现在。等将来我攒够了钱,之前我约阿姐约好了要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我要赚很多钱。”
当年她们姐妹俩人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开始时她们还被关在一处,妹妹十分害怕,是姐姐一次又一次地安慰她,告诉她要坚持下去,她们一定能顺利逃出去,。将来她们要一起去京城,买一处小小的宅子,她们两个人住足够了。到那时阿琼想戴多少花,姐姐就给她买多少花。
“我还要回京城见姐姐,买很多很多花给她。”阿琼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