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摄影师正在回看刚刚拍摄到的画面,一边看一边摇头。
也正如于怀锦预料的那样,拍摄到的画面没有多少是能用的,都被尘土盖住了。
他见于怀锦的身体一直停留在水中,没有上岸,便也在水下等着她再回来。
没过一会儿,于怀锦又游了下来,她这次没有急着表演,反而是直接游到了摄影师的身旁。
他看到她向自己比了一个“放心,相信她”的手势。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他仍旧回了她一个“ok”。
然后,他们开始了新的拍摄。
摄影画面中,他看到她用力向外拔了三次都没能把刀拔出来。
难道这次刀被她插得更紧了吗?
不应该啊,上次已经因为刀太紧而废了一条了,为什么她还会插得更紧呢?
她并没有停止表演,所以他便也没有停下拍摄。
画面中,她脸上的表情愈发决绝……
这一次,从开始到现在,拍摄到的画面都非常完美,人物唯美又坚毅,只不过……
他扫了一眼录制时间,已经一分多了,她上次只在水下拍摄了40秒钟,这次,是不是有点时间太长了?
他突然有点担心,仿佛自己也成了戏外的观众般,希望她能够马上将短刀拔出来。
终于,短刀出来了,而她也因为惯性向后仰过很远的距离。
可是,竟然没有带出来太多的尘土?
除非,刀本就插的不紧,刚刚那些有关拔刀的困难,全部是她表演出来的!
想清楚这些后,他都忍不住想要为她喝彩。这次的水下拍摄真顺利,让他只在水下呆了半小时左右就完成了工作。
然而,还未等他高兴多久,画面中的人突然口中呛咳出一大团气泡,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不好,她溺水了!
他连忙摇动起身旁的救生绳,然后赶忙向她游过去,将自己的氧气分给了她。
然后,他看到岸上有一个人也跳到了水中。
他们两个将人一同带回了岸上。
刚一上岸,剧组的人便呼啦啦全围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成言刚忙询问。
“人溺水了,快让大家散开,别围在旁边,她需要氧气!”连樾急切地喊到。
剧组的人听到后纷纷散开了。
于怀锦趴在地上咳吐了一阵后,迷迷糊糊想起自己是在拍戏了。
周围人声嘈杂,她隐约间看到自己的助理在打急救电话。
连樾将她的身体支到自己的腿上,正要帮她拍出体内的潭水,却被她挥手阻止了。
“导演,”她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拽了拽成言的裤脚。
“怎么了?你想要说什么?”成言蹲下身问。
“补拍一条……花,花月上岸……后……现在这状态,太难得了……”
“你说什么?!”连樾怀疑自己听错了。
成言呆住了,她从事影视拍摄这么些年,还头一次见到这么疯的人呢。
原来郭劼真的不是在吹捧啊,这真的是个纯粹的戏疯子啊。
“你发什么疯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拍戏呢?”成言忍不住喝道。
于怀锦竟仍不死心,“快,快,我肚子里还留了点水,趁,趁我还醒着……”
连樾却没理会她,一掌拍到了她的背上。
于怀锦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子拍出来一大口的潭水,人也清醒了一半。
“你,你有病吧?!”她气得将他用力一推,没将他推倒,反而将自己推到了地上。
连樾也生气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我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你爱演不演,我乐意管你!”
连樾一把将手中的毛巾搓成团用力仍到了她的身上,起身恨恨地就走了。
于怀锦也不搭理他。
这时自己的助理也打完电话取了大毛巾和外衣过来,她正想将于怀锦扶起来,却被对方挥手拒绝了。
“你先舀,舀杯水来。”
助理只好给她盖好衣服后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热水端了过来。
于怀锦接过热水,却直接泼到了地上。
她怕热水破坏自己嘴唇上的颜色。
她顺手又从潭边舀了一杯潭水,又从地上抓了把泥土掺了进去。
她伸出一根抖如筛糠的手指,在杯子中搅了搅,然后抬眼看向了成言。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准备好了,你赶紧去让人们就位啊。
成言脸上的表情都快裂开了,“你……”
于怀锦看出了她的犹豫,“等也是等……快拍完我也好起来……”
“……服了你了!”成言无奈又用对讲机叫回了灯光和摄影,然后顶着工作人员难以置信的谴责目光,宣布了补拍一条的决定。
成言委屈巴巴地当了一个冷漠无情的领导,于怀锦却心满意足地将那杯浑浊的泥水含到了嘴中。
她甚至为了呛咳的效果,还把少量泥水吸到了鼻腔中。
“action——”
在导演的一声令下,她也如愿贡献出了最为标准的溺水表演。这“下水拔刀”的一幕戏,总算是在于怀锦的心中完美落幕了。
成言看着监视器中的画面,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一定会是这部戏中最精彩的一幕,而这部戏将会比预测中的更加火爆。
怪不得公司这么执意坚持让她来演。
真是剧组捡着了。
不远处的连樾站在影棚下,望着拍摄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连哥,要回旅馆清洗一下吗?车已经开来了。”身边的助理拿不准他的意思,轻声出言问。
连樾在今天的戏已经全部拍完了,他们完全可以回旅馆休息的。
五月的深山老林,风吹在身上就像女鬼的轻抚,只让人感到从里到外的阴冷。连樾只是进水下捞了个人,就已经感觉从头到脚的寒颤了。
她就不觉得冷吗?他想不明白。
这实在是和阿禾描述中的人相差太远了,这么疯癫地拍戏,对她争夺一禾集团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显然是没什么帮助的,她只是单纯的出于本心地热爱拍戏罢了。
一个清晰的答案已经呈现在了连樾的眼前,可他却还是不愿相信。
“先不回去了,你把我衣服取来,我在这里换上就好。”
他要等她演完。
执拗的人在执拗背后一定有其更深层的原因,他想要找到这个原因。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于怀锦拍完了花月上岸后那一幕,又看到在拍摄结束后她的助理手忙脚乱地帮她驱寒。
她好像已经被冻木了,自己没办法走到温暖的车里,甚至站都站不起来了。唯一的小助理急得团团打转却毫无办法。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没人愿意多管闲事,所有人都害怕会帮人不成反惹一身骚。
她竟然只有一个助理。
是啊,她只是一个出道不足一年,粉远不及黑多的新人,会有一个助理都已经算是天顶额外的高配了,只不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只一个助理的演员合作了。
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无形中竟勾起了他那些已埋藏许久的不堪回忆。
他们是在山里,救护车应该要很久才能开进来吧?
成言也上前帮忙了,可吸满了水的戏服还是太沉。
除她以外,就再没有别人了,大家都只是在忙着自己手中的工作……
“你去帮帮她们。”他转头吩咐自己的助理,却看见已经有人先他一步了。
那个是……水下摄影师?刚刚脱掉自己的潜水服。
“不用了。”他复又拉住了助理,“已经有人去了。”
助理前后看了看,便又退了回来。他跟了连樾多年,一向是很懂他的,可是这次,他却看不懂了。
若说连樾不在乎于怀锦,偏偏他刚刚冲动地跳到了水下救人,现在又顶着一身的湿气在这守着。
可若说他在乎吧,他看向于怀锦的眼神又实在是太冰冷了,见到对方此刻那般无助又偏偏无动于衷。
况且……
他连哥不是取向男吗?
连樾看到那位摄影师正欲将人背回到车上,这时,她身边那位助理的电话响了。
哦,是存在助理那里的她的电话。
“喂,”她居然接起了电话,语气轻柔,原本被冻的青白的脸上都多出了一点潮红。
是谁的电话,要在这种时候非接不可?她甚至手都拿不住电话了,却仍要将电话放在摄影师的后背上,整张脸贴到电话上听。
“妈妈……我没事啊……”
哦……连樾的心像被狠狠地击中了,似乎也想起了某些往事。
十年前的某个午后,同样是这样阴冷的天气。
“妈妈,我通过剧组的试镜了……”
呵呵,什么戏疯子啊,不过是个渴望得到妈妈认可的小孩罢了。
他们这种人……
“回去吧。”也没什么可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