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错相逢
作者:二更酒   春日羡最新章节     
    湘舲发现镜谭频频回头,四处张望,只觉得心力交瘁,唉声叹气:“我记得他的车比这个奢华多了,怎么……哎!我得手之后,回到官驿,那门口的侍卫赶紧问我,是不是九王爷来了,我仔细一辨那府牌,哎呦,脖子都凉半截,可偷都偷了,相比之下我宁愿死在李岚手里,也不能被慕容昀抓住。我只好返回去留下东西和信,希望凭借阿爷和他往年的一点交情,求他手下留情,若是事后让他查出来,不等我张嘴,他就会赏我一把刀,让我自己往生去。”

    “这件事你可别怪我忘恩负义,干好事你还留名,要还你自己还去,这回你就是给座金山我也不替你扛。长安城谁不知道李岚,有那个什么劳什子怪癖,他杀人都文质彬彬,不亲自动手喜欢赐人自尽,那些拒不自尽的都喂了他的狮子。他的车大概只有圣上敢坐,他若是知道这车……” 镜谭只听湘舲冷哼一声,投来巨石一般的目光,瞬间填住她的喉咙。

    “怎么,我阿爷为他李家江山,死无全尸,还不配坐他的车吗?”湘舲像一头爪牙内敛的野兽,问的镜谭哑口无言,“九妖书生又如何!若是对我阿爷有半分不敬,有朝一日,我缓过这口气,有一个算一个,我把他们都送下去给我阿爷解闷。”

    “大娘子饶命,我发誓,刚刚说的话,绝对没有家主不配坐车的意思,我只是一时口快,我要是有半分不敬,天打雷劈!”镜谭一转身,直接跪在湘舲面前。

    湘舲抽搐着嘴角,上下打量镜谭一眼,“看你,我都肝疼!我是不是现在就你这副德行,有点风吹草动就跪地求饶。”

    镜谭茫然点点头,又赶紧将头摇成拨浪鼓。

    “不忍直视,丧心病狂……”湘舲遮住眼睛,气的直跺脚,头转向一边唉更大的声,叹更大的气。

    镜谭没有放松警惕,仍旧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身边萎顿的人脸上,不得不说湘舲骨像奇佳,棱角线条锐而不利,乌云叠鬓,杏眼桃唇,冷白的皮肤一紧张便会透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是将门之女,自是有普通娘子无法企及的气魄,镜谭实在无法接受,她宁折不完的脊背,为保护老父亲的尸骨,如今任人搓扁揉圆团成一团,折的何止她的尊严,还有她的生命。

    镜谭拉起马缰不忍再看,粗糙扎手的缰绳,现如今也已柔软平整。

    离长安越近,风萧越劲,归心似箭。

    整个普州城防已经全部交接完,北殊门看过去十分松懈,亦如往常,兵力全部埋伏在暗处。

    快到城门时,马车突然颠簸一下,湘舲将手贴在腰封上,摸到了一个细长物件,瞬间提起的心又落回肚子里,随后她换个姿势瘫倒在车厢边。

    腰间藏着一把阿爷临行前亲手放在她掌心的钥匙,让她一定去趟安仁坊的梅园。

    她当时喝的醉醺醺,已无力去拿那把钥匙,还是阿爷放在她手心里,钥匙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凉意,躺在手心温热潮湿,好像现在都还能感觉得到。

    当时阿爷一定紧握了许久,面对一个不成器的女儿,他走得何等焦虑,现在只要一想到这,她就恨不得锤死自己。

    她与阿爷仅存的联结此时此刻就剩这把钥匙,除了惴惴不安,还能闻见一股铁锈味儿。

    阿爷走了一年之久,她都没想起来去一趟梅园,被宿羽军扔出长安城的时候,不容她一时半刻,除了在一堆酒壶杯盏中抓紧这枚钥匙,她什么都做不了。

    回长安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机会去趟梅园?倘若一进城,等她的不是十号枷锁也会是李岚的人怎么办?她开始设想,逃跑计划在她那不到三斤的脑浆里上演,最后的结论是,跑快点。

    不管如何,她必须想办法去一趟,因为她不懂阿爷最后那句耐人寻味的话,到底有何用意。

    她额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好似重物压住口鼻一般令她窒息,她拍掉镜谭的手。兵法还没研究透彻,孙子这一路装有九分像,若是这最后一分心态不用逼迫,那真算是“功德圆满”。

    “大娘子,准备出城。”镜谭是老人精儿,估计是瞧出城门口不太对。

    湘舲将身上的风帽拉好,她能感受到除了审视,还掺杂着羡慕和嫉妒。

    城门下行人如织,两侧士兵提着陌刀,甲胄在行走时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使得所有人自觉地排成一队,不敢造次。

    北殊门城门上一座角楼,有一扇敞开的窗子,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走来,趁人不备向内窥视,里面的人似乎正闭眼休息,她借着关窗的动作,偷偷将药粉向内抛洒。

    驰衍回头时,那婢女的人影已经远去,他跟上去,只见那女子正挥着手中杆子在抓马蜂,想来是怕惊扰里面的人,他便放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然而,回去后,他仍觉心神不宁,一个婢女居然跑到城门楼上抓马蜂,此事怎么看都显得不合理,他心中生疑,便急忙跟上,一路尾随这名女子而去……

    就在他匆匆下楼之际,马车汇入出城的队伍中,进入城门守卫的视线范围。

    城楼前方突然响起混乱而沉闷的脚步声,无数的黑点逐渐汇集成两条黑线,一左一右从两边朝马车的方向奔去。

    在所有府兵站稳后,慕容昀骑马缓缓走来。乌皮六合靴踩在马镫子上,靴口处雕刻镂空云纹,锦缎制成的缚裤边,垂着象牙雕饰的马鞭,衣着打扮无不透露着——有钱任性。

    他勒住马缰,手里的马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他自己的手臂,半晌俯低身子,手肘搭在马鞍上,目光注视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人。

    查……”他一声令下,两个府兵开始检查后面的黑色棺椁,慕容昀扫视整辆马车,眼中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鄙夷。

    “白湘舲,你这是要我请你下车吗?”慕容昀已经不耐烦,他挥手示意府兵直接去抓人。

    一股寒凉从脊椎骨散开,湘舲和镜谭同时转头看向对方,镜谭用指尖,指了指两边的空地,说道:“要不把你阿爷请出来,我背着,你断后。”

    镜谭无奈一摊手,“我不会武,放心,只要我不被抓住,一定把你阿爷送家去。”

    湘舲听明白了,这是要拿她当肉包子。这是个办法,可是她不愿惊动阿爷,更不愿他阿爷裹在经被里,腿都伸不直。

    “不行,我宁愿一把火送阿爷早登极乐,也不想他再遭一点罪,谁要是敢碰他,我就剁了他的手。”说着杀气已经冒尖,湘舲转过身又无奈的将气焰压下去,准备下车。

    镜谭听见她后槽牙快咬碎的声响,不解道:“那你不早……”

    “阿爷尸首不全,尽我所能,不让他这样去见列祖列宗。”湘舲看向镜谭,眉眼纠结又落寞,只能咬唇苦笑,跳下马车。

    这时刚刚追那女人离去的驰衍,匆忙赶回来,扫一眼慕容昀已经拦住马车,他赶紧冲进角楼,“王爷,王爷,大娘子的马车到了,您快醒醒。”

    见李岚没反应,此时他才注意到,屋内有股迷药的辛香,他慌忙从怀里掏出几个瓶子,找到解药,自己吞一颗,然后给李岚喂下去。然后开始检查李岚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异样后,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他们之所以赶来普州,就为帮助白大娘子能顺利出城。他竟中了调虎离山,现在想想有口难辩,还好李岚没事,这要是……驰衍不敢再想下去。

    府兵将车帘掀开,马车内竟空空如也,莫说一个人,连一块多余的碎布都没有,慕容昀脸色非常难堪。

    他亲自下马来到棺椁前,一掌将棺盖推开,一大堆的蝴蝶蜜蜂,乌央乌央的涌出来。棺内亦不见尸骨。

    他站在北殊门门前,指甲深深嵌进木牌上的白字,而木牌的主人白湘舲,正递上九王府的令牌给东祥门的牙兵。

    她一改常态,没有行礼,更没多余的废话,就连令牌都是随手从车门上取下来的。

    牙兵一见惶恐之至,甚至没有怀疑手中令牌,为何比其他的令牌大上许多,赶紧双手奉上,正欲放行,却见城门郎急忙向这个方向走来。

    那人赶至车前,恭敬行礼并问候:“王爷大驾光临,臣未能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湘舲将令牌收好,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地回答:“王爷并未在车内。”

    “不在?”城门郎一脸疑惑,追问不止:“那为何要赶车出城?王爷他……”

    湘舲板着脸,不悦的说道,“王爷行事,奴婢不敢妄加揣测。请您不要为难奴婢,奴婢奉命将车送回王府,若有要事请您移步北殊门,王爷此刻正在那儿休息。”

    湘舲说完不卑不亢的直视那城门郎腹诽,查查查,明知是李岚的车驾,进城查,出城还查,不是应该赶紧靠边避让才对,磨磨蹭蹭难道等着升官发财娶老婆吗?

    这时络腮胡也尾随至城门处,正悄无声息的靠近马车,他扫视车厢内部,听到湘舲说话,突然眉头紧锁,阴影重重,疑虑可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