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府沉了脸,“本案尚未宣判,投得什么案?”
“那人正是因此案前来,说是来自首的。”
闻言,众人不由得朝堂外张望,陈知府见案子似有转机,立刻让把人带上来。
左宗宝心潮起伏,对堂外翘首张望,娘子来了?
正寻思中,由打堂外一妇人被带上公堂。
妇人一上公堂,堂外的左宗宣面现惊色。
妇人跪地叩首。
知府问,“堂下所跪何人?因何投案?”
“大人,民妇是王二牛之妻。”妇人说着一指堂前那四个假金原告之一。
王二牛听见妻子的声音回头看了眼,一头雾水,心道:她来干什么?
妇人接着道:“民妇是来替我家男人自首的。”
知府眉头紧锁,“自首?”
妇人从腰间取出一只金戒指双手举过头顶,“大人,这只戒指才是我男人前阵子从左家金店里买的,是货真价实的足金戒指,绝无掺假。”
衙吏将这戒指转呈给陈知府,陈知府仔细端详一番,连连点头,“的确,无论成色,还是做工,皆属佳品。”
“既然你说这是王二牛给你买的戒指,那这假的又是怎么回事?”
王二牛这时额头已经渗出了汗。
妇人道:“这假的是前两年,他为了充面子,托了当时左家金店的潘掌柜买来的。说是能以假乱真,价格还便宜。那假戒指我都戴好几年了,确实从没被人看穿过。”
“那为何又要买个真的?还要诬陷左家金店卖假?”
“那是因为……”
妇人说话间抬头朝丈夫望去,此时堂外的左宗宣紧咬着后槽牙,脸上肉不断抽搐。
“因为什么?”知府催促。
“因为前阵子有人专门来给我们家送了银子,让我们再去左家金店定制一个同样的戒指,然后再,再报官,咬死买到了假戒指,那金戒指就当是送我们的,另外还有一笔钱拿。”
“啪!”知府怒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只因区区财帛,就如此陷害他人,你该当何罪?”
“大人恕罪,民妇已知错,故而前来自首,望大人从轻发落。”
富贵在人群中喊 ,“这怕不是左家收买了原告吧?”
江梦珠道:“就算我们真要收买,也不可能这么快做个一模一样的戒指。大人,这些人聚众冤枉左家商誉,显然是串通一气,背后定有人指使,还请大人明察。”
原告中除了王二牛,其他人不服,纷纷道:“我们可没有串通,他王二牛自己作假,我们可没有。”
“就是,这妇人与他们左家有没有关系还有待查明呢。”
……
正说话时,堂外再次响起鼓声,衙吏入内道:“大人,又有人前来自首。”
自这开始,证人接连被带入,皆是那假金案原告的家属前来自首。一番审问下,他们都说假金是前些年托关系做的,而真金都是近期才订制的,就为了诬陷左家。
左宗宝听罢这些人的供述,义愤道:“大人,你都看见了吧,这些人就是受人指使存心诬陷。大人,您可要重判啊。”
“饶命啊大人,我们也是一时糊涂。”
“饶命。”
众闹事者齐齐匍匐在地求饶。
知府本身就偏向左家,如今得以还左家清白,他自是乐得不必再绞尽脑汁应对,当下便判了这些聚众闹事的。
听闻要挨板子,江梦珠上前道:“大人,这些人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若他们愿意供出幕后主使,我们也不再追究。”
不等知府说话,堂上之人纷纷开口,“收买我的人,就是左家以前金店里,姓薛的掌柜。”
“听说他是亏空店银,被左家辞退了。”
“八成就是为了这个才收买我们诬陷人家的。”
……
听到这儿,左宗宣再也淡定不下去,他低声吩咐富贵,“你快去告诉姓薛的,让他立刻躲起来,等这风声过了再出来。”
说着,他将一张三百两银票给了富贵,“这个钱给他。”
“是。”富贵拿了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
这案子虽未彻底结束,但左家的危机总算化解。老太太很高兴,在屋里对于嬷嬷道:“宗宝这孩子啊,真是福星高照,遇事总能化险为夷。”
“是啊是啊,这多亏了祖先的庇佑。”
江梦珠点头,“是啊,说来也是奇了,那四个带头闹事的,家里人纷纷前去自首,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珠儿还以为是祖母您的安排呢。”
“我哪有那本事,我这一时间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再说,我能做的,无非是拿钱收买,但西院那边定也是出了不少银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搭着坐牢的风险再被我们收卖呢?”
“那这事儿可真是奇了。”
“所以说,除了祖先庇佑,那就是珠儿你,命旺宗宝。有你在,他才能化险为夷。哈哈哈……”
几句话说得江梦珠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老太太说话注意到左宗宝头上的包,皱了皱眉头,“宗宝,你的额头又怎么啦?”
左宗宝心不在焉,不时往门外看,被问起时随口应付,“昨晚上不小心撞门上了。”
老太太冷脸,“哼,撞门上了?我看是又被你院子里那悍妇给打了吧?”
“唉,祖母真不知你看上她什么了?放着好好的休书你不写,非得受这份苦。”
又是休书。
“祖母,不都说了这不是她打我的,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撞门上了。”
老太太根本不信,但也懒得辩。转而拉过江梦珠的手,“近日咱们左家发生了许多事,祖母看得出来,也唯有珠儿能帮衬这个家了。一会儿我便修书给你爹,让他尽快安排你们两个的婚事。”
左宗宝一听,急道:“哎,什么婚事?和我没关系吧?”
老太太这气,“怎么与你没关系?我不早就与你说过,让你娶珠儿为平妻的吗?”
左宗宝支吾一声,“那时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不打算再娶。”
江梦珠脸臊得更红,连眼圈都红了。
“什么叫不打算再娶,哦,你就打算守着那个什么都不会,就会打人的悍妇过一辈子啊?”
“谁说她什么都不会,她……”话到口边,左宗宝想起邬玺玥的叮嘱,把后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反正,她没什么不好的,我暂时也不想娶别人。祖母,没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又跑了,留下一屋子的人干生气。
江梦珠红着眼眶道:“姑婆,您也别逼宗宝了,他难得有真心喜欢的人,也未必是坏事。”
“珠儿莫气,这孩子真是气死人。”
“姑婆,既然这边的事都解决了,珠儿也该回家了。许久没回家,珠儿心中记挂爹娘。”
老太太没脸挽留,只好点头,“也好,你先回去瞧瞧你爹娘,这边我再劝劝宗宝,等他明白了谁才是能帮扶他的人,他自然就改变主意了。”
“嗯。姑婆,珠儿走后,您要小心身子,遇事莫急莫气。”
这话听着,让老太太更加的不舍,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
“对了姑婆,在从衙门回来的路上,珠儿就在想,如今提到左家,外边的人只知道左宗宣,甚至认为他才是该继承左家家业之人。而提到宗宝,就只说他是纨绔子,浪荡子,根本没有个好名声。我猜这是左宗宣这些年来故意造的势,目的就是抬高他自己,抹黑宗宝。”
老太太点头,“我也想过,只是眼下,还顾及不上这些。”
“姑婆,珠儿觉得,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就应该让人知道他的真实嘴脸。”
“珠儿有什么办法吗?”
“珠儿想着,姑婆可借这次的案子,让官府那边一追到底,定能揪出左宗宣。”
老太太沉了口气,“我也想啊,只是,他手上掌握的左家产业太多,我是怕投鼠忌器呀。”
“那姑婆可先将他不义之举散布出去,好让世人知道他是如何狼心狗肺,坏事做尽的。如此一来,那些从前不知真相的伙计,便不会再对他忠心,未来宗宝接手生意时,也少了许多阻碍。”
老太太越听这些就越舍不得江梦珠,也越是心疼这侄孙女,她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珠儿到现在仍想着宗宝,姑婆真是愧对你呀。”
“姑婆怎的忽然对珠儿客气起来了,纵是珠儿未来不嫁入左家,那始终也是姑婆的孙女不是,帮衬姑婆是应该的。”
“我的好珠儿,你能如此想,姑婆就放心了。”
* * *
邬玺玥在房里拿牛奶泡手,软化双手上的老茧。左宗宝推门跑了进来,“娘子,你简直神通广大呀,你是怎么让他们去自首的?”
邬玺玥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的,“这有何难,我只假扮成捕快,将真金搜出来,并告诉他们自首可轻判,否则,像这种大案坐牢是轻,很可能会累及家人。那些人不过是贪图便宜,并不想为此坐牢,甚至搭上命,所以该怎么做,他们自会选择。”
“原来如此。”
泡得差不多了,邬玺玥抬起手来,悬在盆上端详。别说,这牛奶和药膏是真的管用,这才泡了不到三个月,手上的重茧已然变得轻薄了许多,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与常人无异了。
左宗宝殷勤的拿起旁边的帕子双手托着,等待给她擦手。
邬玺玥没有拒绝,将手放到帕子上,左宗宝本只是试探而已,没想到她竟接受了自己的示好,心中一阵荡漾,想着若是中间没有那层帕子隔着该有多好。
他小心的擦拭,时不时还不忘用指肚在她手心手背上揩两下油。邬玺玥觉察后,剜了他一眼,将手抽回,举在眼前端详,这养尊处优的,连手都胖了。罢了,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好活,胖就胖吧。
她放下双手,搭在膝头上,“你祖母那边打算如何处置那个过继子?”
“嗯?”左宗宝先是愣了瞬,从方才的恍惚间回了神,“唉,大哥他何必呢。不过,我听那些闹事的说,是姓薛的收买他们,八成查不到大哥身上。”
“查不查得到,全在你祖母一句话。她若铁了心要追查,以你们左家与官府的交情,知府定会追究到底。只是这样,恐怕引得你那大哥狗急跳墙。”
“什么你们左家?明明是咱们家。你可是我娘子,怎么总把自己当外人呢?”
邬玺玥眉峰微挑,赞同的点点头,“你要这么说,我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诶,这就对了嘛。”
“那我来问你,你已在学堂里学了几日,怎么样,都学到些什么?”
“啊?呃……,学了挺多的……”左宗宝心虚,说话支支吾吾眼珠乱转。
“啪!”邬玺玥一拍桌子,吓得他一哆嗦。“你每日在学堂里睡觉,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左宗宝嘴角抽搐,“娘子,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怎么了,一听郭掌柜说话,我就犯困。”
“哼,那我倒想见识见识,这郭掌柜有多大的本事。”说罢,邬玺玥起身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顺子。”
左宗宝赶忙跟过来,“哎,娘子,你要干嘛呀?这事与人家郭掌柜可没关系。”
顺子闻声过来,“二奶奶有何吩咐。”
“你去把郭掌柜请来。”
顺子朝左宗宝瞧了眼,见他似乎不太想让去,可如今这东院里,好像当家的是前边儿这位。
算了,当没看见吧。
“是,小的这就去。”
顺子跑了。
“娘子,你可别跟人家郭掌柜动手。那论起来可是咱们的长辈,我都认了人家当师父了。”
“我打人家干什么?”
“那娘子你叫他来……?”
“你不是在学堂里犯困吗?那就在家里学。”
左宗宝一头雾水,“哈?在家学?怎,怎么学呀?”
邬玺玥看着他,嘴角不经意扯出一抹狡黠的笑……
过不多时,东院里就传出郭掌柜耐心讲学的声音。
再看左宗宝,就见他头顶书本,在当院里摆出骑马蹲裆式,双手捧着书本,听面前的郭掌柜授课。
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练武的苦,蹲了没过半盏茶,他双腿已经开始打颤,那头顶上的书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那场景看得顺子心惊胆颤。
“郭掌柜,你快点儿讲,我真受不了啦。”
郭掌柜没见过邬玺玥打人,并不知道左宗宝究竟怕什么,心中奇怪,受不了就坐下听吧,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知,但他还是加快了语速。“好好,我快讲。”
一段终于讲完,这时候头上的书本也正好掉落。
“吧嗒”一声响,正房门开了。
邬玺玥双手背后往门前一站,脸是黑的。
左宗宝急忙解释,“娘子,郭掌柜已经讲完一段啦。我可不是中途掉书的。”
“是不是郭掌柜?”
郭掌柜茫然,点了点头,“是,刚刚讲完一段。”
邬玺玥慢悠悠地从屋里出来,右手一出,带出一根竹竿。左宗宝见那竹竿,腿抖得更厉害。
“重要的不是听,而是学,方才郭掌柜讲的内容你可记住了?”
“记住啦,当然记住啦?”
“那你背来听听。”
邬玺玥拿着竹竿站在左宗宝身边,听他哆嗦着将方才讲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她看向郭掌柜,“他背的可对?”
郭掌柜惊讶道:“哎呀,没想到二爷天赋异禀,记忆力惊人啊。我只讲了一遍,就能牢记于心,这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左宗宝面带得意,“娘子,听见了吧,必成大器。”
邬玺玥这才将竹竿交给顺子,冷然道:“以后,你在学堂里再有懒散懈怠之举,便回家来学。是想坐着学,还是这般蹲着学,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左宗宝捂着仍然颤抖的大腿,“坐着好,还是坐着好。”
郭掌柜一瞧这架势,哈,原来能治这小子的,竟是这位不怎么露面的二奶奶。早知道我还找什么老太太呀,上这儿来告状不就好了。
* * *
邬玺玥知道留给她的时日已经无多,想在自己毒发之前彻底清除左家内宅中的诸多麻烦,就一定要快。所以,她花费数日亲自寻找那薛掌柜。这天,她终于寻到了他的下落,准备趁夜送一封告密信到衙门。
深夜的知府衙门里静谧威严,里边还有衙吏挑灯巡逻。邬玺玥怕那老眼昏花的陈知府看不见,故而准备把信放到主簿房去,好让孙重里看到。
她身穿夜行衣,脸上蒙面,翻墙入院,到二堂一侧便是主簿房。步入院中,她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巡视,便推门进去,摸黑将信放于书案上。
这衙门的守卫真是形同虚设。
邬玺玥转身出来,一脚刚跨出门槛,侧面寒光一闪,一把刀正对她咽喉横刺而来。
她后退闪过,那刀几乎同时转了刀刃向她横砍。邬玺玥下腰躲过,顺势抬腿正踢中来人握刀的手腕儿。
对方手腕儿中招,攻击受了阻碍,动作稍有迟缓。邬玺玥趁此空档,翻身退回房内,也迅速调整了姿态,朝屋外那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