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这是来投奔我了?”身穿青色锦袍的小公子眉头一皱顿觉此事不简单,“为什么这么笃定陛下要杀你?这些时日你虽算不上安分守己,却也没有到能让陛下动手的地步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楼晚桥耸了耸肩,“投奔谈不上,就是拜托你让人给我爹娘捎段话,让他们近日多加小心。”
在数年前她就知晓,她要走的这条路必然染着鲜血。但楼家对她有大恩,她不可让其成为第二个被灭门的柳家。
楼晚桥与楼大人密谈一夜做出决定,第二日便传出父子不和的消息,未过多久便与自己的“儿子”分家。次年,楼晚桥入朝为官,楼大人告老还乡,带着妻子回到故土。
一来,朝堂上看不见的硝烟弥漫,作为两朝元老又目睹过惨案,楼大人如今只希望与家人一起平安度过晚年。二来,及时从朝堂上脱身远离,往后楼晚桥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不悦他们也好及时脱身。
如此先见之明,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这时候她让人传信回去,倘若皇帝真有意去捉拿,恐怕到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甩开追兵之后,楼晚桥绕过众人的视线,趁着夜色来到江岁槐的府中。他是当今平成侯府的世子,也是她结交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将这种事托付给他,楼晚桥是放心的。
江岁槐点点头:“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如何知晓是陛下做的局?”
楼晚桥站在原地,思绪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云王与当今皇帝一母同胞,虽然平时看着是个闲散王爷,但能在夺嫡活下来的必然不似看上去那样简单。黎潋寒上位时,对其他几位敌手赶尽杀绝,所剩皇子更是寥寥无几,只余下四位,其中一位早年被送到邻国当质子,另一位皇子的母妃曾今得罪过皇后,他小时候便被送进道观中祈福,至今未归。最是顺遂的便是黎烬,成日赏花逗鸟吃茶饮酒好不快活,面上对权势毫无兴趣,只沉醉于歌舞美人。而最后一位……便是她昨日擒拿的端王黎烈了。他母家势力不俗,外祖是镇国将军,故而有能力保全自身。
倘若连这点分析能力都没有,那楼晚桥怕是白在大理寺做官这么久,早就死在进入朝堂的路上了。
黎潋寒与黎烬兄弟二人当属同一阵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黎潋寒稳坐皇位,坐拥实权,以雷霆手段镇压不服之人,而黎烬则是表面无心朝政,实则以此为掩盖,暗中做局或是行拉拢、调查之事。
如此一来,江山在手,后顾无忧。
黎烬约她出来,借着饮酒作乐的幌子,实则是给她设了个逃不出的死局。
想来容嫣也是一开始就布下的棋子,以这样的方式与她绑定,从而让自己逃不开“与细作勾结”这一点。而后让刑部的人来追查,再借她之手杀死宋大人,而云王黎烬就是最好的目击证人。
这样一来,大理寺少卿楼晚桥勾结细作杀死刑部宋大人的罪名就被坐实了,有了云王的佐证,谁也无法帮她逃脱。
楼晚桥清楚记得,宋大人早年是支持立大皇子的,但后来三皇子黎潋寒上位,出于种种原因,仍是留下了一批人。
或是因为根基太深,或是因为势力太杂,总之黎潋寒并没有铲除所有其他皇子的党派,而随着皇子薨,这些势力也分崩离析,生怕引火烧身。
没有想到黎潋寒用的是这般招数。
既不自己动手,也没有让人怀疑到他头上,而是做了个死局,让楼晚桥亲手铲除此人。
作为杀伐果断的大理寺少卿,楼晚桥向来果断敏锐,更是张扬桀骜的性子。倘若有人行凶,必然以刀来迎。
好一个一箭双雕。
“伯父伯母那里交给我就好了,只是你自己当如何呢?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江岁槐的神色带着担忧。
楼晚桥看了一眼窗前的寒梅,语调轻松:“或许是因为做了一些事,或许是这些年让他心生忌惮,再或许是他早就想以我来铲除那位宋大人了……原因目前我不得而知,但总归皇帝起了杀心已容不下我,既如此,我也不好让陛下心烦呀……”
江岁槐听得一愣一愣,反应有些迟钝地接话:“所以…你的意思是?”
楼晚桥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露出经典的阴暗笑容,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江岁槐:?!
“噗!”楼晚桥忍俊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开个玩笑,别紧张……”
“兄弟,你这玩笑开得太真了。”江岁槐睨她一眼,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给我点银子就行。除此之外,照顾好自己。”她笑容肆意,“君要臣死,臣夜奔消失。”
江岁槐爽快应下:“没问题,身外俗物拿走便是。”
“世子大气啊!”
“那个什么……子照兄,”江岁槐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平安归来。”
楼晚桥笑得爽朗:“放心吧,你晚桥哥哥无所不能,死不了的。”
寅时,郊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屋中,一条暗道通往地下密室。
楼晚桥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刑架,低声骂了句脏话。
有内奸。
昨日捉了端王关押在此处,没想到今日来就不见踪影,看来她身旁出了内奸。
至于内奸是谁派来的,暂且也无从知晓。如今只有先保全自身,往后再着手调查。
楼晚桥不再逗留,转身就走。
可当她刚一出门,面色就沉了下来。
不远处的黎烈浑身是血,□□,但嘴角挂着笑,眼里满是恶意。
“真巧啊,楼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是让本王很痛呢。”
他周围影卫现身,楼晚桥神色一暗,拔出腰间长刀:“王爷果然厉害,是我掉以轻心了。”
“不怪你,本王说过,弱肉强食,便是如此。”黎烈一抬手,“抓活的。”
他身旁的暗卫一拥而上,楼晚桥以长刀迎敌,身姿利落,一招一式果决凌厉。
但人数差距太大。
虽然不知道端王用了什么办法,但她守在附近的人应当是被解决了,如今亦无可求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楼晚桥一面应付四周的敌人,一面留意破绽。
眼角的余光掠过浑身带血的黎烈,瞬间就有了计策。长刀一扫挥出一套流风回雪挡开攻击,脚下一蹬冲着黎烈而去。
他瞳孔骤缩,身子下意识往后,却在楼晚桥几尺远时抽出袖中剑刃。
眼前的少年有如一把锋利的剑,面色不改,仍旧冷漠淡薄。
黎烈出手也十分狠辣,故作要往侧旁进攻,实则俯身躲过一击,在对方调转攻势前握着短刃就往来者心口去。
体力消耗过大,楼晚桥转身横刀,在黎烈攻来之时刀刃划过他的手臂,双方都颇有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血色飞溅的同时短刀也擦过她的身前。
衣袍割裂的声响传来。
借着错开身位的瞬间,楼晚桥得以找到破绽冲出围攻。
她不敢放慢脚步也没有回头,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的逃亡技巧,好在郊外丛林多,得以隐匿身形。
黎烈眸光沉沉,低头看着手臂上蜿蜒狰狞的血痕,又看着楼晚桥逃去的方向,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身体受到重创,武力也无法发挥出寻常的水平,但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也应当给这位狂妄的大理寺少卿长了记性。
只是方才……
刀刃划破了少年的衣裳,他看见了血,也看见了别的东西。
“主子,要继续找吗?”暗卫跪在他身边问。
黎烈挥了挥手,转过身:“你带几个人继续找,其余人护送本王回去。”
“是。”
“呼……呼……”
楼晚桥背靠着一棵树,长刀插在地里支撑身体,呼吸急促,衣襟晕开一片红。
真疼啊。
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此处临近溪边,应当能熬过今夜。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缓过神后踉踉跄跄往前走。
溪水清冽,水面倒映着一轮月,与身形单薄的少年。
楼晚桥拢紧衣服,方才被割破的布料此时漏进寒风,冷意顺着钻入骨髓间。
她恍然想起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夜。
只是神游还没开始,身体长期以来磨练出的本能让她警觉停下了脚步。
抬头望去,一条腿挂在枝头晃晃悠悠,目光顺着往上攀,腿的主人正坐在最粗的枝干间,双臂枕在脑后,瞧着是一副惬意潇洒之态。
他仰着脑袋,面庞对着天空那轮月,看不见脸。
楼晚桥目光一凛,掌心搭在了腰侧刀柄上。
但那人没有动作,只是维持着姿势,好像当真在沉浸赏月。
她也没有动弹,只是在沉默间谨慎地打量枝头那人。
借着映照下的光亮可以看见这人穿着一身月白短衣,看不清布料材质,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特征,黑色下装自小腿处被压进长靴中,靴子底下沾着泥土。
楼晚桥仰头看他的同时,那人似有所感,侧过身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