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和洗过手后像个小兔子一样飞奔回到孟流景身边,眼巴巴瞧着他手中的稻草小人和兔子,孟流景指了指她怀里不离身的玩偶,玩笑道:“用你的娃娃换我们的好不好?”
霁和嘟着嘴满脸委屈,眼眶渐渐泛起红意,裴清光好笑地凑到孟流景耳边,低声道:“你惹哭的小孩,你自己哄。”
孟流景无奈地叹了口气,蹲在霁和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将怀里的稻草小人和兔子一并递给霁和:“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掉眼泪,不然掌柜的可要罚我了。”
霁和接过稻草小人和兔子乖巧地点点头,上前一步钻进了孟流景怀里,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温暖的鼻息一下又一下扑向他的耳畔。
宛如滚烫的蜡。
孟流景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几乎是颤抖着从霁和的怀抱中挣脱,脸上还挂着强扯出的笑意。
裴清光正帮着止戈将刚洗好的水果装盘,一回头便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霁和也有些惶恐,局促地转身看向裴清光。
裴清光用手肘碰了碰止戈的手臂,招呼霁和道:“来吃水果。”
霁和如蒙大赦,抱着娃娃小跑到止戈身边,止戈乐呵呵地牵着霁和走到灵脉下的桌椅旁,故意站在霁和身后,挡住了她看向孟流景的视线。
裴清光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大步走到孟流景面前,弯腰牵着他的双手将他从地上生硬地拽起,孟流景如在梦中,眼神飘忽地望向眼前的裴清光,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裴清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孟流景舔了舔嘴唇,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霁和扑进怀里的瞬间,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他体会过世间的许多恐惧,可从没有哪一种恐惧像刚才那样,是一种对脆弱生命的惧怕。
眼见孟流景的呼吸越发急促,裴清光也跟着紧张起来,但还没等她继续开口,便觉得眼前一黑,是孟流景将她揽进了怀抱。
裴清光听见耳畔传来清晰又急促的心跳声,那是孟流景不安的心绪,她不知道这份不安从何而起,只好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希望能安慰他一二。
院中鸦雀无声。
如此过了许久,裴清光隐隐感觉环抱自己的双臂卸了力道,这才从孟流景怀里抬起头。孟流景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后知后觉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何等荒谬的事,无措地收回手,张了张嘴却是半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裴清光却轻笑一声,打趣道:“你不会是第一次抱小孩子吧?”
被猜中心思的孟流景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墙下拾起扫帚,裴清光不依不饶,凑上前继续开口:“难道你们妖就没有幼年形态?”
“那不一样,”孟流景的声音隐约带着丝委屈,“幼年的妖没有化出人身的能力,抱着就跟小猫小狗似的,哪有你们人类吓人。”
“如果我爹还在的话,你们应该能交流一番,”裴清光伸手夺过孟流景手中的扫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听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爹不敢抱我,生怕把我弄死了,转头就去抱我娘了。”
孟流景回想自己的行为,心中更羞,自己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妖,竟然险些被一个人类小孩吓破了胆,若是传出去,一世威名岂不尽毁。
裴清光朝孟流景挑挑眉,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修梧的。”
孟流景听了这话反倒更是心如死灰,他相信裴清光说到做到,也相信止戈不会多嘴,但厨房门口正捧着水果边吃边乐的当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这是亲手将把柄送到了同为竞争“最佳小二”头衔的对手手上。
当扈感受到孟流景绝望的目光,乐呵呵地朝他摇了摇手上的水果,起身走进了厨房。裴清光心中暗暗发笑,将扫帚重又塞回孟流景手上:“没事,你就算当不了酒馆的最佳小二,也能当酒馆的老板娘。”
孟流景愣住:“啊?”
裴清光点头:“嗯。”
孟流景诧异:“啊!”
裴清光笑:“嗯。”
孟流景迟迟不敢迈出的那一步,就这样被裴清光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话本里总爱写才子佳人两情相悦,却要历经重重阻碍才能走到一起,裴清光素来雷厉风行,看不上那些缠缠绵绵弯弯绕绕,孟流景的心思她并非不知,扪心自问,她也对孟流景有相同的感觉,她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人和妖的殊途,她也知道自己命定的昙花一现,但她愿意去相信,孟流景一定有办法在人世间的匆匆轮回里一次次找到她,一次次带她回家。
如果还有轮回的话。
孟流景呆愣在原地半晌,提起手中扫帚仔细放在墙角,又认真掸去身上灰尘,才负手转身,对着裴清光满脸正色:“这话不应由你开口。”
“那又如何?”裴清光双手叉腰,颇有几分傲娇。
“你撤回,让我说。”孟流景随口道。
裴清光毫不掩饰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孟流景收起嬉皮笑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郑重地朝裴清光递去:“我很喜欢这间酒馆,很喜欢酒馆的大家,但最喜欢的是酒馆的掌柜。请问裴掌柜,我有没有机会成为这间酒馆的赘婿?”
裴清光看了一眼木盒,转身背对着孟流景,孟流景轻笑一声,从木盒里取出一支木簪轻轻插入裴清光的发间,那是一支桃木簪。方霄决说在民间有桃木辟邪的说法,他便在某个夜晚回到家乡,从漫山遍野的桃花里找到一株最好看的桃木,亲手做出了这支木簪。
为这一刻,他也等了太久太久。
在他的预想中,他本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筹划一场浪漫的告白,在一个萤火虫漫山遍野的夜晚将这只发簪插进心爱女子的发间。
但此刻也很好,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烟花漫天,置身于还没打扫完的院子,身旁是修了一半的马棚,用平凡生活里最寻常的一天,开启细水长流的一生相伴。
裴清光抬手抚上发间,笑问道:“你这算不算借花献佛?”
孟流景笑着叹息一声,他的掌柜总是如此聪慧,有时他甚至想要怀疑,灵脉是不是还给予了裴家读心的能力,不然怎么总是被她精准地猜中心思。
孟流景温柔地俯身牵起裴清光的手:“只要能保你平安。”
裴清光踮起脚尖在孟流景脸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这便是她的回应。
在她的发间,丝璇的三寸鳞被镶嵌在木簪上,如云贝般在阳光下闪着绚烂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