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修梧带来的跑堂们,萦风和当扈难得感受了一次裴清光的快活,吃过饭后修梧便催着大家早些回房休息,招呼自家伙计将酒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裴清光和霁和早早便睡下,因着小家伙的关系,裴清光晚上没敢喝太多酒,本以为会是辗转难眠的一夜,却意外收获了一夜好梦。
梦里她回到了钟吾的老宅,爹娘在院中打理着花园,说说笑笑满是幸福,她知晓自己置身梦中,并未上前,只是远远看着,生怕自己靠近了便会从梦中惊醒。
第二日清晨,裴清光早早睁开眼,霁和在她怀里睡得香甜,她只得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出神,回味着昨夜的美梦。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的爹娘正过着如梦中一般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地相守,等待女儿的到来。
重逢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呢?
裴清光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着。
要说萦风酿的酒有多么好喝;要说当扈的傻里傻气有多么可爱;要说方霄决古板中渐渐透出的蔫坏有多么有趣;要说与阮娘白虎止戈修梧及众多妖兽的相遇……
要如何提起孟流景呢?
说他是个戏精,会时不时夹着嗓子做出些离谱却有趣的事情;说他像座迷宫,心里弯弯绕绕层层叠叠,却为她了献上一张地图;说他如雨夜中的池塘,圈圈涟漪是他,平静也是他……
这一生的故事实在精彩,裴清光扪心自问,无愧无憾。
裴清光的思绪如风筝般越飞越远,恨不得将十年来的经历尽数在眼前重读一遍,怀里的小人迷迷糊糊抬手搂住裴清光的手臂,像是牵住了风筝线,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
霁和闭着眼将脸埋在裴清光的臂弯,像小猫似的蹭了蹭,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睁开眼,朝裴清光咧嘴一笑。
裴清光第一次做真正意义上的大人,手忙脚乱帮霁和穿好了衣服,又翻着阮娘送来的包裹,为霁和的玩偶找出配套的小衣服,可刚给玩偶换上衣服,霁和便抱着玩偶扭头朝院中跑去,裴清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只觉追出去也不是,不追出去也不是,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两难境地。
好在萦风的声音在院中响起:“霁和,先来洗漱。”
听到这声音后,裴清光便放下心,对着衣柜挑选起今日要穿的衣服,毕竟自己今天便要带着孟流景出门为阮娘置办彩礼,这是件大事,需得多上心。
裴清光在衣柜前认真思考了许久,从一堆鹅黄色的衣裙中挑出一件带蜀绣的鹅黄色长裙,又对镜认真梳起发髻。
待到她忙完这一切走出房门,萦风正坐在灵脉下为霁和绾发,萦风手巧,霁和睡得乱蓬蓬的头发很快就被打理地整整齐齐,一个漂亮的双丫髻顶在霁和头顶,竟有了几分贵家小姐的气质。
当扈打着哈欠推开房门,正赶上霁和被收拾妥当,他眼睛一亮,看着霁和疑惑道:“咱家是又捡了个孩子?最近怎么这么多扔孩子的?”
霁和也疑惑地回望过去,当扈弯下腰,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霁和抱紧了怀里的娃娃,看着当扈一言不发。
当扈乐了:“你也有个娃娃,我们家小妹妹也有。”
霁和觉得这人是个傻的,干脆利落地转身,坐回了萦风身边。
当扈挠挠头:“这也是个小哑巴?”
裴清光双手抱胸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推着当扈的肩膀将他送回房间,并在关房门前贴心地嘱咐道:“你没睡醒,回去多睡会儿。”
萦风头一次真心实意地担心起当扈的脑子,虽说鸟类脑子都不大,但也不至于忘性这么大吧?
“吱呀”两声接连响起,孟流景和方霄决的房门先后打开,方霄决身穿官服身板挺直地站在房间门口,端得一身正气,孟流景穿了身藏青色的长衫,随意地靠在门框上,通身透着懒洋洋的闲适。
方霄决径直走到霁和身边,霁和坐在椅子上,探身抱住方霄决的腰,方霄决边抬手摸霁和的发顶边对萦风交代道:“我先去大理寺了。”
“早去早回。”萦风低头专注地为霁和整理卷作一团的衣角,顺嘴搭音。
方霄决点点头,朝裴清光拱手见了一礼,转身便步履匆匆从后门离开了酒馆。
裴清光总觉得方才眼前的场面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夫妻日常,明明站在自家的地盘,却感觉自己成了外人。
孟流景不曾留意方霄决和萦风的对话,视线定定落在霁和身上,裴清光坐到霁和身旁,仰头笑道:“看什么呢?”
孟流景笑笑:“这小家伙原来长这样。”
霁和刚来的时候是从天而降,浑身都脏兮兮的,后来又是由裴清光照顾,头发扎的简单,直到今日萦风亲自为她梳洗,这才有了个精致漂亮的发型,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裴清光回想起自己粗劣的扎发水平,顿觉此地不宜久留,自告奋勇为大家买早点,毫无留恋地快步离开了酒馆。
孟流景仍定定望着霁和,仿佛想要透过这个人类小女孩,看到自己心上人从前的模样。
她也被萦风扎过如此可爱的发型吗?她也有过喜欢的玩偶吗?她有过喜欢的糕点或是玩具吗?童年时的爱好是否和如今有所不同了?
孟流景怅然若失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为错过对方生命中的某段历程而感到遗憾,这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爱。
孟流景越想越失落,抬脚便朝裴清光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
已是秋日,隐有寒意。
清晨的街道笼着一层晨雾,不似城中,更像是某片山林。
街边的早点摊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包子香飘十里,旁边的豆花摊坐满了食客,有人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挂着一只盖着盖子的木桶,木桶上还挂着写有“馄饨”二字的木板。
裴清光负手穿行在人群之中,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
孟流景远远看到裴清光的背影,招手拦住身旁挑着扁担卖早点的商贩,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铜板,交代道:“城西裴记酒馆,劳驾您送些早点过去。”
商贩是个憨厚的老头,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铜板,只拿起五枚放进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剩余的铜板被他尽数塞回了孟流景手中。
“够用了。”老头说话时嘴唇不动,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一般逼仄,孟流景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裴清光身上,却还是难免被这奇怪的声音吸引。
老头见孟流景望向自己,抿着嘴唇笑笑,上嘴唇正中的位置被扯成了一道平整的凹陷,孟流景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老头挑着扁担在人群里来回穿梭,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真是个怪老头。”孟流景掂了掂老头塞回来的铜板,快步朝裴清光的方向跑去。
裴清光正站在一个卖豆花的小摊前,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疑惑地扭身看去,正撞进一潭春水。
孟流景从人群之中径直奔来,眼中是毫不遮掩的缱绻热烈,衣角在风中翩然翻飞,如生出羽翼,奔赴向往。
秋已至,春却降临。
裴清光回过身,低头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商贩头也不抬,麻利地盛出三碗豆花,又提了三笼包子,一齐放进旁边的食盒中,招手唤来一个八九岁的男童:“送去裴记酒馆,路上小心些,别洒了。”
男童习以为常,双手捧着食盒抱在胸前,朝裴清光微一鞠躬,转身没入人群。
孟流景站在裴清光身后笑着打趣:“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怎么?”裴清光边应声边四处打量着寻一处空位,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张无人占领的桌子,顺手牵起孟流景的衣袖便走了过去。
孟流景任她牵着坐在桌边,这才开口解释:“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一位卖馄饨的老翁,也让他去一趟酒馆。”
“等咱们回去,当当肯定又要说我们是不着家的野人。”
“吃人嘴短,既然吃了我们买的早点,就不许说我们的不是,”孟流景笑着接过店家递来的两碗豆花,恭敬地在裴清光面前摆了一碗,“掌柜的,请吧。”
裴清光正准备伸向筷筒的手一顿,翻掌向上,配合他的演出:“筷来。”
孟流景殷勤地双手递上筷子:“遵命!”
有趣的插曲,拼凑出幸福的日常。
幸福的日常,积攒成一生的故事。
若上天垂怜,请让他们如此幸福着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