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4月27日,李艺蓝出生在京畿道普通的四口之家,她上面还有个哥哥。
她从小就立志从军,自专门为部队培养人才的职业高中毕业后,进入位于忠清南道瑞山市的空军第20战斗机联队工作。
韩国的部队是比韩国社会更残酷的一个存在,前后辈的秩序非常严苛,即使是军阶相同,后入伍的人必须要对先入伍的人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而部队里男女比例悬殊,据统计2020年女性军人仅占7.4%。
女性军人仿若二等公民一般,需要比她们的男性同事更加兢兢业业,步步为营,才有可能获得对男性军人而言稀松平常的待遇。
李艺蓝热爱部队,热爱她的工作,努力又拼命,对前辈和后辈都和蔼诚恳,从不会以前辈的身份欺压新人。
在2021年3月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评价很高。
而且当时她已经有了未婚夫,未婚夫金中士同在第20战斗机联队服役。
韩国高层到下级部队时,基地的军官都会找女军人作陪,这样的“文化”虽然可鄙,却在多年间约定俗成,由不得女军人说不。
2021年3月2日,李艺蓝轮值夜班,她的顶头上司高级副士官卢上士要求她哪怕请假也需要出席一个晚宴。
李艺蓝以为又是招待上级,和同事换了班。
到达聚会地点时,她才发现那是卢上士的一个熟人餐厅的开业庆典。
除卢上士和李艺蓝,还有一名与艺蓝军阶相同的张中士参加。
当时由于疫情严重,韩国的防疫条例规定聚会中最多只能有四人,可是卢上士熟人的餐厅里聚了五人。
李艺蓝不想掺和与军队无关的活动,以违反防疫条例为借口想要离开,但卢上士阻止了她。
晚上23时许聚餐总算结束了,部队有一辆车接艺蓝回基地,开车的是一名下级士官。
张中士征得艺蓝许可后打算搭顺风车回去,他和艺蓝坐进后座。
而卢上士并未一起。
在回基地的随后20分钟车程里,张中士借着酒劲儿不停对李艺蓝实施猥亵:
李艺蓝多次明确表示拒绝,要求张中士立刻停止不当行为,质问他次日要如何与她在工作中相处。
这已经是韩语语境中很强烈的的态度了。
张中士入伍的时间比艺蓝早上几年,以往李艺蓝与其说话都需要使用敬语。
但张中士对艺蓝的反抗和警告置若罔闻,没有丝毫收敛。
此期间开车的下级士官对张中士没有任何劝阻,仿佛身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另外,有人爆出,张中士后当着司机的面,在后座与李艺蓝强行发生了关系(真假不知)。
李艺蓝实在不堪其辱,在离基地还有两公里处要求下级士官停车,提出自己会走路回宿舍。
她想的是摆脱那个求救无门的密闭空间,但她没料到张中士居然也跟着下了车。
李艺蓝走快些,他就跟上来。
李艺蓝跑起来,他也不会落下。
一路上他还在嘲笑她,大意是说她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自己不怕她告发等等
李艺蓝对晚上的经历愤怒,但她信任军队和上级会替她主持公道,惩处犯错的张中士。
她一回到宿舍就把遭到张中士性侵的情况告诉了组织聚会的上级卢上士。
卢上士转头就把李艺蓝投诉透露给张中士作为提醒,他要张中士自己搞定李艺蓝,也不准备有任何后续行动。
第二天李艺蓝向卢上士询问对张中士的调查和处理进展,可卢上士对她说:这是人一生中一定会遇到的情况,况且她也不是没经历过,不需要小题大做。
李艺蓝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有放弃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决定向班长卢准尉请求协助。
卢准尉推三阻四,被李艺蓝逼急了,就怼她如果还要一意孤行讨说法,不会有好结果。
不仅如此,卢准尉还要求李艺蓝对此前的两次受侵犯的遭遇噤声。
2019年4月另一单位的调度员尹准尉在晚宴上强行猥亵李艺蓝,她向卢准尉报告,尹准尉没有受到任何处理。
2020年7月恰恰是班长卢准尉,聚餐后在卡拉oK室内死死搂住李艺蓝意图不轨。
卢准尉不断对艺蓝施压,一方面他不想要横生枝节,另一方面也是更关键的,如果上级单位展开李艺蓝被猥亵事件的调查,一定会发现他的手下号召聚餐违反了防疫条例,他会因管理不力受到处罚。
李艺蓝被所谓的上司们的态度激怒了,她拜托父母知会第20战斗机联队。
3月3日班长卢准尉被迫把李艺蓝受性侵事件报告营长。
李艺蓝向开车的下级军官索要车上的行车记录仪的记录,里面一定录下了张中士骚扰和她拒绝的证据。
下级军官没有将记录仪的芯片交给李艺蓝,并且拒绝为她作证。
情势朝着对李艺蓝不利的方向发展。张中士改变前晚无所谓的态度,开始以自杀威胁李艺蓝,不准她继续声张。
李艺蓝没有退缩,张中士就把她的手机号码给了自己的父亲。
张中士的父亲对艺蓝说:张中士八月即将退役,如果艺蓝对他提出投诉,而军队给了处分,张中士就无法正常退役,会被开除军籍或除名,这对他以后的人生会有很坏的影响。
善良的艺蓝不想因为自己毁掉张中士的前途,甚至曾犹豫想要撤告。
但李艺蓝的好心对于张中士这样的人渣就是一种浪费。
张中士在第20战斗机联队散布关于艺蓝的谣言,颠倒黑白,称3月2日晚根本就是李艺蓝醉酒骚扰自己。
联队里对李艺蓝的非议越来越多,她付出加倍努力换来的赞赏和尊重一夕间崩塌。
李艺蓝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压力,于3月4日至5月16日申请休假。
然而休假期间,她仍然没有放弃为自己争取公平对待,她申请转去其它联队,向宪兵队报案,去部队的心理咨询中心接受咨询,还向公设辩护人申请法律协助,凡是可以尝试的选项,她全都去做了。
3月5日军警部正式就事件展开调查。
15天里李艺蓝被询问17次,每次都被命令详细讲述3月2日晚间发生的所有细节。
调查军官反复问她是否说了实话,还警告说如果她说谎,会有严重后果。
李艺蓝甚至被要求接受测谎仪测谎以证清白。
张中士只被问话一次,他号称当晚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后军警部再也没有找他麻烦。
事发时开车的下级士官表示不清楚3月2日晚上车后座发生的事情。
军警部没有试图听取行车记录仪的录音,也没有试图调取沿途监控。
军警部并要李艺蓝的未婚夫劝她放弃维权。
未婚夫坚决支持艺蓝,拒绝从中斡旋。
最终军警部以张中士酒后逾矩,不构成强制猥亵终止调查。
20战斗机联队的心理咨询师对李艺蓝进行22次咨询。
4月15日李艺蓝给咨询官发短信表达了意图轻生的想法,李母见到这条短信,很担心女儿,但艺蓝宽慰母亲说绝对不会自杀。
艺蓝的未婚夫问她要不要干脆请长假,她不愿意以受害者的身份逃避。
她还对她最爱的部队抱着幻想。李艺蓝出现轻生症状后,心理咨询师又对她做了六次咨询。
4月30日咨询师以李艺蓝病情好转宣布疗程结束。
而李艺蓝在医院得到的诊断是严重的焦虑症和失眠症。
5月18日,结束假期回联队报告的李艺蓝得到转调申请被批的通知。
她将加入15战斗机联队,那里离她父母家比较近。
全新的开始是更痛苦的梦魇,原来在李艺蓝转队前,15战斗机联队的军士们就通过手机将李艺蓝对张中士“加害”,给同事和上级制造麻烦的“恶行”传播开来,互相劝解要对她另眼看待。
李艺蓝立刻感到自己受到了特殊对待,有一个新同事直接对她挤眉弄眼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调来哦!”
她被孤立霸凌,忍气吞声想要换取和平,逐渐变得精神恍惚。她和父母说,害怕别人用奇怪的表情看自己或干脆忽视自己。
她转到15联队的第一周,新上司下令要她把74天病假内去过的所有地点、做过的所有事件以及详细对应的时间线都写下来。
面对李艺蓝的质疑,上司编造了掌握李艺蓝的所有动向有利于防疫的理由。
艺蓝当然知道这只是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麻烦中极小的一件罢了。
未婚夫很担心艺蓝,怕她一个人扛不了太久,也向上级申请转到15战斗机联队。
但他们继续在同一部队服役的前提是两人必须是合法夫妻。
未婚夫向艺蓝提出注册结婚,艺蓝同意了。
5月21日是她们登记结婚的日子,20日艺蓝向上级请半天婚假,被痛骂。
当天她又被逼着加班到深夜。她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却还是不想让男性的同事上下级见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忍住眼泪,直到回宿舍独自一人才放声痛哭。
21日艺蓝应该很幸福吧,她和未婚夫去注册,把两人各自的行李搬去15联队基地附近的出租房,一起吃了饭。
晚上艺蓝的丈夫需要值夜班,从新家出发前,他让忙着安置行李的艺蓝不要着急,等他下班回家一起收拾,慢慢安顿他们的新生活。
丈夫和艺蓝吻别。
晚些时候艺蓝给丈夫发短信,请他将白天用手机拍的两人的合影传给自己,丈夫传了照片,问艺蓝要不要也将照片在社交平台上更新,艺蓝答:“当然好啊!”
丈夫又问艺蓝,他们白天吃的汉堡好不好吃,艺蓝回复非常好吃。
她说家里真舒服,不想回基地了。
丈夫回复:“我爱你宝贝!”艺蓝请丈夫明天下班时顺道买些泡菜,披萨和其它食物回来,丈夫应下。
这是两人最后的交流。
22日艺蓝的丈夫下班,带着艺蓝想吃的泡菜披萨回家,艺蓝没有迎接。
23岁的李艺蓝已确定自杀身亡。
由于现役军人非正常死亡,第15战斗机联队必须向国防部提交报告,这份死亡报告中只记录了李艺蓝的尸检结果,只字未提她生前受性侵的情况。
李艺蓝父母和丈夫要求彻查真相,严惩性侵犯和不作为的相关人员的要求也被删除。
军队对实情噤声不代表他们也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艺蓝的表哥把她的遭遇在互联网上爆出,网民讨论热烈,事件迅速发酵,部队的内网也有了很多同情艺蓝的声音。
即便如此,第15战斗机联队仍然想要“低调”处理,等风头过去。
联队禁止对李艺蓝吊唁。国防部下令查实真相,空军拖着不予理会。
在如此僵局之下,mbc电视台制作了李艺蓝相关节目讲述她独自一人和腐坏的部队、系统对抗,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却最终被自己一生的理想和信仰背叛,失去希望的故事。
艺蓝死后,丈夫在她手机里发现她录下的一段视频,她对着镜头说:“我的身体脏了……像我这样的士兵不配活着……”
5月31日李艺蓝的家人在青瓦台请愿网站上请愿彻查李艺蓝被同事性侵后自尽的真相。
至请愿截止日期,这份请愿书共获得超过40万民众签字。
国防部部长向李艺蓝中士家属表示深切哀悼,也对军队未能保护她表示负责。
6月4日,空军参谋总长引咎辞职。
6月6日,时任总统的文在寅迫于民众压力公开道歉,下令查清案件。
其实这个案子到底有多难破?
军方从行车记录仪的录音里听到张中士对李艺蓝实施猥亵而李艺蓝再说拒绝阻止。
从沿途监控看到张中士跟着李艺蓝下车一路上还对她拉拉扯扯纠缠骚扰的不当行为。
开车的下级士官也改口说自己撒谎没有看到没有听到张中士猥亵李艺蓝,实在是害怕日后张中士会对自己不利,才配合作恶者做出不实陈述。
包括张中士和卢准尉在内,共五名军人因李艺蓝受猥亵案接受军事法庭审判。
张中士在庭上承认对李艺蓝实施猥亵,但否认以自杀威胁李艺蓝放弃投诉和后来散播关于李艺蓝的谣言属于报复性恐吓。
艺蓝的母亲出庭。
她在女儿死后每天晚上都梦到自己跟着直升机到山里,吊在直升机放下的绳子上,在山间四处寻找女儿。
她质问被告席上的张中士,为何总是欺凌李艺蓝,为什么如此讨厌李艺蓝。
她太过激动晕倒在庭上,被送去医院医治。
张中士一审以强制猥亵罪被判入狱九年,恐吓罪名不成立。
二审法官维持张强制猥亵罪的有罪判决,却将其刑期减至七年。
军检提起上诉,要求改判张中士15年有期徒刑,终审维持二审判决。
其后首尔中央地方法院以诽谤罪判处张中士一年刑期。不准李艺蓝提交投诉的卢准尉被判两年监禁。
李艺蓝案后,15战斗机联队于2022年再次爆发性侵丑闻。
李艺蓝既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最后我说一个能查到的数据:
据韩国官方调查数据显示,在2016年到2020年中,韩国军队共发生过3000起性侵事件,其中有116名女军人遭上级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