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栀言直直看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阿姨,我也恨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不是我。”
“有多少次,我都在想,如果这件事情报复到我身上就好了,为什么偏偏是沈康年。”
“阿姨,我是真的恨自己,可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勇敢面对不是吗?”
阮母轻轻扯了扯她的手,用眼神暗示她少说几句。
可有些话阮栀言不说出来,恐怕她一辈子都难受。
有时候她在想,长大的意义是什么呢?对她来说,长大最大的意义莫过于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沈母冷嘲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事情都发生了,谁不会轻飘飘说一句如果发生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如果真发生到你身上,你父母做得未必比我好。”
阮栀言抿了抿唇:“是,我们不否认。”
“可是,法律上宣判我们该赔偿的我们也赔偿过了,甚至还多赔偿了一倍,我们也负责沈康年的疗养院费用,他每一次住院我们也前来看望,我觉得我父母也做得很好了。”
“您当然有权利怨恨,有权利生气,可没必要次次都把火气发到我妈妈身上。”
阮栀言目光澄静,像是含着一汪深邃美丽的海。
她讲话的声音字字笃定,眸色坚毅,听得阮母都有些愣怔,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宝贝女儿居然长大了。
*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阮栀言正读高一。
她一入校就被评为校花,万受瞩目,追求她的男孩子数不胜数。
阮栀言天生乖巧,并不打算谈恋爱,拒绝了所有男孩的示好,只一心用在学习上。
可惜阮父并不信任。
他对女性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据他说,这种不信任来自于阮母。
阮母十五六岁遇到了初恋,之后因为人生规划不同而分开,之后阮母遇到阮父,二人一见如故,坠入爱河,顺利结婚。
后来阮母的初恋回国,阮母跟他见了一次面。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就好像是老朋友普通的会面,只是聊了聊家常,就这么一次见面,被阮父定义为出轨。
不管阮母找出多少证据证明自己,可阮父死活不肯信任。
那段时间家里充斥着乌烟瘴气,阮栀言放学回到家,所看到的景象无不例外是父母吵架。
“你还好意思说你没出轨,要我说,你跟那个狗男人见了不止一次面了吧?快点坦白,你俩到底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阮母蹲在地上,揉着眼睛,无助地哭泣着:“我没有,我没有……”
阮父一把将她扯起来,目光狠厉得几乎要吃人:“敢做还不敢承认了,你俩这次敢去咖啡厅,下次就敢去宾馆!”
阮栀言被爸爸的模样吓到了,更害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伤害妈妈的事情,她浑身发抖地蹲在妈妈身边,瘦弱的胳膊环住妈妈,大滴大滴的泪珠溢了出来:“爸爸求求你了,你别欺负妈妈了,妈妈不会对不起这个家……”
阮父看她偏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她扯起来,气势汹汹把她推到一边:“给我让开点,你再这样我连你一块骂。”
阮栀言踉跄一下,跌倒在地,膝盖擦破了皮,她疼得皱紧眉头。
阮母见女儿受伤,慌得不成样子,连忙过去扶女儿起来。
因为动作过于猛烈,阮栀言书包拉链摔开了,随之掉落出来几本书,以及几封信。
她张了张嘴,心无比慌乱,想要伸手拾起信件,可惜已经被阮父拿在手中。
他眸中流露出几分嘲讽,冷哼一声,拆开信读了起来。
中年男人嗓音粗粝,每读一句话,都像是狠狠踩在阮栀言的心上。少女的自尊心迫使她抬不起头,五官皱成一团,捂着耳朵只能无奈地哭泣。
“呵,原来你跟妈一个德行啊,小小年纪,不知检点。”
她不明白。
明明是那些男生给她写信,怎么成了她不知检点了?难道真是她的错?
之后阮父开始频繁跟踪她。
阮父发现,一个名叫沈康年的男孩追她追的最用力。
有一次,沈康年将她堵在学校门口,想要送她一杯热奶茶,她千方百计想要躲开,只因为远远地,她看到了阮父那张躲在墙后的脸。
“栀栀,这个很好喝的,我排了很久才买到,你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阮父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冷笑一声,将奶茶扔在地上,甜甜的液体淌得很远,很狼狈。
他一字一顿,用最尖酸刻薄的话讽刺沈康年:“就你,也配追我女儿?”
沈康年性格本就内向自闭,因为这句话,他吓得再也没跟阮栀言讲过话。
而阮栀言也因为阮父的举动,被全班同学孤立。
有时候走在路上,会偶然听到同学这样介绍她:“她啊,我们都得罪不起的,她爸爸可厉害了,全世界男人都配不上她,哈哈哈。”
生活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男孩主动跟她说话。
教室门口再也没有成群结队的人送她礼物和情书。
阮栀言安慰自己,挺好,以后可以完全将心用在学习上了,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哪想到阮父依旧没有放心,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当天夜里竟然赶到她学校,从她很久不用早已遗忘的橱子里翻出来一封来自于沈康年的情书,他将信贴在了学校门口。
于是沈康年追求她不成反被报复被全体学生热议,大家嘲讽沈康年不自量力,也嘲讽她有个这样的父亲。
后来,沈康年再也没来过学校。
直到沈母冷着一张脸找到她,要她赔她儿子的命,她才知道,沈康年患有严重抑郁,自杀未遂,后来有一次外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再次压迫神经,又发生应激障碍,日后恢复正常的概率很低很低。
她忘不了沈母来学校哭着喊着找了她多少次。
也忘不了沈母来她家里闹,闹着要在她家里自杀,情节严重要好几次报警。
后来,阮栀言第一次上法庭。
法院宣判,阮父的过激行为对沈康年的抑郁症具有直接影响,应当主张阮父承担全部的医疗费用,另外配赔偿误工费,护理费,以及精神损失费人民币二十万元。可阮父行为与车祸没有直接关系,因而不主张赔偿。
气得沈母当天提起申诉,又被驳回。
早些年,沈母一直为这事奔走于法院,这几年兴许是累了,也懒得折腾了。
不过阮家很自觉,除了最开始的二十万,到现在还在承担沈康年的治疗费用。
*
阮栀言轻轻叹了口气,推开1217病房门。
阴云已去,明亮温暖的阳光落满室内,洒下一地斑驳。年轻男孩身高一米八几,微微驼背,正对着窗外绿油油的梧桐树发呆。
“沈康年,我来看你了。”
阮栀言唇角勾出一个苍白的笑。
男孩闻声转头,那张脸苍白,瘦削,有些病态的瘦弱,干净澄明的瞳孔透着孩子气,勉力提唇撑起一个虚无的笑。
“栀栀,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