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四昌觉得自己被打劫了。
从他八岁成为土地庙祝候选人以来,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被打劫。
但偏偏他又不敢叫嚷,因为雪地上确实有他拖拽祥林嫂的痕迹,而这个孤寡老婆子呼吸微弱,脸色青白,十有八九是要死了。
如果真闹大了,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靠神明,土地爷早不显灵了。
靠县令,将军庙是县令请的。
万般无奈之下,卫四昌被迫归还祥林嫂的十五两银子,又把自己用来买粮的三十两给搭了进去。
天杀的小贼!
“欺负老人,早晚遭雷劈!”半老不老的小老头嘴里诅咒,心里发狠,他看见祥林嫂被带进将军庙了,正好把准备已久的手段拿上来。
该死的丧门星,早不肯去将军庙。
自己大发慈悲允她捐门槛,她竟然反悔不捐了!
真是贱皮子!
卫四昌边走边低声咒骂,回家派人去联络卫家村。
将军庙里。
舒阳和左大山放下半人高的包裹,把卫婆子放在地上。
“左叔快拿热水来。”
急急吩咐一句,舒阳掌心向下,运灵气驱散卫婆子周身的寒意。
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后,卫婆子喉间呻吟一声幽幽醒转,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屋顶,鼻尖嗅到的是香火气。
转过头,比戏词里说的仙童还要俊俏的小舒庙祝就在眼前,旁边还有早上给她开门的那个汉子,手里端着泛水汽的碗。
“小舒庙祝……你说,我这一生苦难,真是因为神佛看顾不周吗?”
这一问,舒阳倒不好真的按先前那样回答了。
周树人写的故事里,他见祥林嫂死前的最后一面,似有所悟,而戏剧二创祥林嫂的故事,最后一幕《天问》,更是把祥林嫂一生的怨气倾泻而出,令观众汗毛直立。
若还按先前开解的话回应,保不齐祥林嫂爬起来,化身唯物主义战士,去把土地庙给砸了。
但云烨告诉过他,土地庙的神像还有神韵在。
动不得……
“当然是!”左大山拿木勺给面前的老妇人喂了温水,沉声应和:“就像我们左家庄供奉将军,日子虽难,却也勉强能填饱肚子,庄上一应铁器,用上几十年都锋利的很……”
左大山絮絮叨叨的说着将军好处,卫婆子只是定定地看着舒阳。
“其实你可以把拜神看作一笔买卖,你奉上香火供奉,他帮你解决问题,如果他收了供奉却没帮你解决问题,那就是他的错。”
卫婆子眼神慢慢亮了起来,舒阳又接着说道:“又或者,你要求的事太难,给的香火供奉不够,神不愿意做亏本买卖。”
“可我要怎么知道,我求的事需要多少供奉呢?”
“这就要你慢慢考量了。”
舒阳看着迷茫的卫婆子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暂时忽悠住了,等以后我家云大将军发育起来,区区一座土地庙,给你砸着玩就是。
被送进后院休息的卫婆子陷入沉思:人要怎么计算自己所求的事呢?
手边温热的包子慢慢变冷,她也没想出来,直到肚子再次咕噜噜叫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就着仅剩余温的水啃起包子。
舒阳万万想不到,他以为暂时糊弄的一句话,日后竟成了卫婆子衡量神和人之间做买卖的基石。
凡是她的标准上供求神拜佛,神佛收了供奉不办事的,都会被她打上门去,拆庙破屋,神像砸烂,扔进粪坑。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碎云山南侧的高峰上,山神庙被射塌的墙面不知何时被重新修补起来。
随着大雪不断落下,庙里升起淡淡的香火气,在这渺无人迹的山巅,别有一番风韵。
山君的身影重新出现圆滑光洁的石头上,叹一口气:“大意了。”
“我单知道花钱找人上香不是正途,通常这种香火来不及使用就散了,真炼化了也有业火孽障,却不想他们竟然感谢的竟是赏钱,一群见钱眼开的刁民!”
骂了几句后,他心里又泛起嘀咕:“将军主兵,掌杀伐;兵者,凶器也;他表现出的金相神威也正常,可我是顽石化身,乃是土相,并不克我,如何能以弱胜强,洞穿我的真身?”
山君这里满脑子怀疑人生,没多久,两道影子钻入庙中。
“回禀山君,那将军的底细我们查到一些了,他……”大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有了这句话,树根凝聚的人形才缓缓开口: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这首诗是写给那位将军的……”
大树念完诗,又把神武将军其他的着名事迹说了几段。
山君神色惊疑不定,急问道:“怎么是他?山下的不是神武将军吗?如何跟他扯上关系?”
“庞家请来那修史的老学究说,神武将军是他众多封号中的一个……山底下的凡人大多知道。”
前朝抗击南蛮的名将众多,英年早逝的云烨虽然耀眼,但在山君这种精怪眼里,他们的事迹都差不多,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他们留意的只是那个冠绝天下的称号,而不是神武将军这个马甲。
“狡诈的凡人!竟敢欺瞒本座!”山君顿时大怒,他一直以为那是个落魄野鸡将军,侥幸在蛮人的大扫荡中幸存,没想到竟然是那位天下第一。
“河里的也容得下他?”
他不知道神武将军背后的底细,河神怎么会不知道,竟放任这个“前”天下第一在眼皮子底下苟活?
大树看着气急败坏的山君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河神跟将军又没有利益冲突,他吃饱了撑的去破将军庙?
“既然知道了底细,那未必非要打打杀杀,也可以谈谈。”山君无能狂怒了一会儿,又冷静下来。
将军下山享香火,没必要把持那部分碎云山山脉气运不放。
“谈什么?那将军以前再厉害,现在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再说他使诡计射伤山君,即便要谈,也要他赔礼道歉再谈!”
小松鼠一开口,山君的身形颤了几下,脸皮直抽抽。
唉!
这松鼠,忠心有余,可惜脑力不足……
而这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