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恩走进来的那一霎间,吕端的心“咯噔”沉了一下,他明白:太宗已经驾崩了。
吕端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吩咐侍从给王昭宣使看座、奉茶。
王继恩忙不迭地摆手道:“罢了罢了,本使是奉了皇后懿旨,特来请吕相共商大事!”
“哦?”吕端沉吟片刻,又抬头看了看王继恩带的两个随从。
王继恩会意,即命随从门外等候。
吕端明知故问:“既是皇后懿旨,看来此事非同小可,王昭宣使可知道所谓何事?”
“自是商议新君继位之事!”
吕端惊掉了下巴问:“大行皇帝何时殡的天?”
王继恩心下一阵冷笑:堂堂宰相,竟这般经不起风吹草动。当下催促道:“就在刚刚,吕相快请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吕端慌忙起身,因为着急还打了个趔趄,王继恩急忙上前搀扶说:“吕相小心!”心说这吕端果然是老糊涂了,脚下也没跟儿了。
“等等!”吕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大行皇帝留有遗诏,待我取来。”
“遗诏?”王继恩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心想在这宫中我的眼线也不算少,怎么从没听过遗诏之事。如果真有遗诏,看大行皇帝生前的意愿,必定不会册立楚王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必须想办法销毁它。想到这里,王继恩连忙问道:“遗诏在哪里?”
吕端眯了眼睛想了想说:“就在这偏殿的阁楼上。”说完指了指身旁的侧门。
王继恩看吕端步态蹒跚,急忙抢先一步打开侧门,同时“噔噔噔”登上楼梯说:“吕相行动多有不便,待下官去取,您老在下面等着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吕端看王继恩进了偏殿,一改往日老态龙钟的样子,眼中闪着精光,迅速关上侧门,同时挂上一把大锁,牢牢将门锁住后将钥匙揣在袖中,并吩咐左右看管起来,任何人来了都不能开门。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像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王继恩如梦初醒,疯狂拍打着房门喊叫:“吕端,你干什么,快放我出来!”
吕端却不再理睬他,带着侍卫迅速赶往万岁殿。
王继恩仍不甘心,大声呼叫自己的亲信,却不知他带的侍从刚刚回避的时候就被吕端的人悄无声息控制了。
王继恩知道大势已去,仰天狂笑了几声说:“玩了一辈子的鹰,末了倒让鹰给啄了眼!天意如此,天意如此!”说完便颓然坐到地上,再不出一声儿。
吕端大步走进万岁殿,拜见皇后。
李皇后哭泣着说:“吕相,宫车已经晏驾了!”
吕端扑倒在地,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儿,问道:“太子何在?”
李皇后迟疑了一下说:“自古以来,长幼有序,皇嗣应当按照年龄长幼顺序立定,国家才能安顺,如今楚王尚在,吕相以为如何是好呢?”
吕端擦了擦眼泪,正色道:“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岂容有异议?当初册封太子,祭庙告天,太庙中列祖列宗知道,天下百姓知道,外邦使臣知道,此时若再更易,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怎么向天下百姓交代?怎么向外邦属国交代?”
吕端义正词严、凛然大义的样子震慑了李皇后。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刚毅果敢,说话掷地有声的朝廷重臣就是那个糊里糊涂的老好人吕端吗。她焦急地看向殿外,王继恩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吕端像是看穿了李皇后的心思,接着说:“先帝生前就有严禁宦官干政的旨意,王继恩身为刑余之人,臣恐他滋生事端,已将他关押起来了。”
吕端的话彻底打碎了李皇后的希望,她颤声说:“先帝殡天,本宫哀痛至极,一时间竟乱了分寸,幸好有吕相在,接下来事宜,全凭吕卿!”说完又掩面而泣。
吕端连忙说:“请皇后立刻召太子入宫,灵前即位!”
李皇后长叹一声,吩咐夏承忠道:“传旨吧!”
皇后话音刚落,万岁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原来是赵恒率众匆匆冲进万岁殿,跪倒在太宗灵柩前失声痛哭。
吕端看赵恒进殿,长舒了一口气,遂上前一步,大声说:“奉大行皇帝遗诏,皇太子灵前即位!”
李后拭着眼泪说:“太子即继位,先皇丧葬事宜,就交由吕卿和新帝吧。”说完又大哭起来。
赵恒哽咽着说:“昭告天下,百官哭临!”
吕端道:“臣遵旨!”语毕,一面遣人去请众宰执进宫,一面安排太宗沐浴入柩,待众宰执到后,共奉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
当夜,刘娥在院中焚香祈祷:愿苍天护佑,保佑三郎顺利继承大位。
第二天,新帝在福宁殿召见群臣,且先一刻来到帷幕内坐等。文武百官在吕端带领下一一走进大殿,按照朝班的位次站定。但见龙位之上,珠帘高挂,李皇后与新君坐于帘后。
侍卫鸣鞭,新皇升座。内侍周怀政高声喊道:“众臣见驾!”
领班的吕端却纹丝不动,文武百官窃窃私语,阶下一阵骚动。
按照皇家丧仪的规定,先皇大丧期间,新皇不能直面群臣,只能隔帘问政。
想那王继恩掌管大内几十年,内宫又有李皇后撑腰,若是他们来一个临时掉包,换了一个人坐在珠帘后面,而这个人又接受了百官的参拜,那就是生米做成熟饭了。不行,这事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吕端上前一步,高声说:“请皇后升起珠帘,臣要亲睹龙颜!”
“什么?”李后万没想到吕端都这个时候了还对自己不放心,当下大窘,竟不知说什么好。
吕端见状,心下生疑,又上前一步,干脆登上了龙座前的台阶,冲着珠帘内喊道:“请把珠帘升起,臣要看清楚新天子后再行参拜!”
李后正要开口,赵恒却在珠帘内说:“升起珠帘,朕要让吕相放心!”
珠帘缓缓升起,坐在帘后之人,正是当今天子赵恒。
吕端却走上前,仔细端详审视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赵恒的袖管看了看,确定此人没有易容,亦非他人假扮,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退下台阶,率领百官,行跪拜大礼,并山呼万岁!
即刻起,太子赵恒正式成为大宋第三个皇帝,史称真宗。
真宗端坐在龙位之上,俯视着阶下伏拜的群臣,心中升起无限感慨,今日得承大统,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吗?他想起自己幼年时坐龙椅并与太祖皇帝的对话:天子好做乎?由天命耳!
新帝虽已登基,却仍在孝中。按礼制,天子守孝以月为日,整整一个月,新帝在灵殿中居丧守孝;直至期满,方才正式坐朝颁旨,进行册封论功过。
真宗继位后,即下了几道旨意:葬大行皇帝于永熙陵,下旨第二年改年号为咸平。
尊皇后李氏为皇太后。
晋封四弟越王赵元份为雍王;五弟吴王赵元杰为兖王;六弟徐国公赵元偓为彭城郡王;七弟泾国公赵元侢为安定郡王;八弟赵元俨出宫开府,封为曹国公。同时,追封已故的三皇叔涪陵公赵廷美为秦王;追赠太祖长子魏王赵德昭为太傅;太祖次子赵德芳为太保。另封太祖之孙赵惟吉为武信军节度使。加授同平章事吕端为右仆射,张齐贤、张咏、李沆、李至并参知政事;曹彬为枢密院使。立寿王妃郭氏为皇后。复追封生母李氏为贤妃,进上尊号为元德皇太后。
早在真宗灵前即位当晚,内押班周怀政、刘承规等内侍就将吕端控制王继恩、叫板李皇后等事宜详报了真宗。吕端用他的沉稳、胆识和智慧将一场政变消解于无形之中。自此,太宗生前对吕端的评价:“端大事不糊涂!”得到了最精彩、最贴切的诠释!真宗对钱惟演等人私下感叹说:“若非寇准一言定储君,吕端铁手扶新皇,朕能否顺利登基,尚未可知也。”
大行皇帝丧期刚过,就有朝臣上书,说王继恩等人不从先帝之命,欲立赵元佐为君,罪同谋逆,应该灭族。
对于这场阴谋政变,真宗单独召见了吕端。
吕端却不同意将王继恩灭族,甚至还不同意以“谋逆”之罪来惩罚王继恩。
吕端说:“自古以来谋逆就是十恶不赦之罪,倘若按谋逆之罪来论,太后也要受到牵连。太祖、太宗皆主张以孝治天下,陛下刚继大统,就治太后大罪,不仅有悖祖宗之制,也容易被天下人诟病啊!”
真宗问道:“依吕卿之意,该当如何?”
吕端想了想说:“对于王继恩,若不惩治,恐怕难息群臣之怒,不如另寻罪名,一来可以解脱太后,二来可以威慑不轨之臣。”
真宗轻轻颔首道:“还是老相国思虑周全!”
吕端连忙呈上奏折说:“微臣愚见,还望陛下圣裁。”
隔日,圣旨下:贬知制诰胡旦为安远军行军司马。所犯之罪:起草诏书“颇恣胸臆”,“语复讪上”。贬参知政事李昌龄为忠武行军司马。所犯之罪:“交通请托,泄露宫禁语言。”贬宣政使王继恩为右监门卫将军,移居均州,并抄没其家,所犯之罪,与李昌龄同。
消息传出,正在制作丹药的潘阆再次逃离京城。
朝廷大事赏罚已定,真宗这才腾出手来,处理后宫之事。他眼下考虑最多的就是如何安排刘娥进宫。思虑再三,真宗决定先探探皇后郭氏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