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执香茗,叶向高凝视缪昌期,面色凝重,心中五味杂陈。这消息何以如插翅般传遍京城?
方至午歇,暮色未沉,清流之士已纷至沓来,犹如秋日落叶,不期而至。
“叶公,您终是归来,大明亟需栋梁。朝堂风雨飘摇,权柄旁落,魑魅魍魉横行,正待您力挽狂澜。”
缪昌期言辞恳切,如同晨钟暮鼓,声声入心。
...
叶向高闻言,眉宇间拧成一川烟雨,心中暗忖:此人莫非欲以我为刀,斩尽不平?
七载江湖远,朝堂风云变,纵使邸报日日读,泰昌崩逝后,局势更显扑朔迷离。
东林旧梦,国本之争,本欲借新帝之恩泽,驱方从哲,复我荣光。
然小皇帝独宠军权与厂卫,东厂、锦衣卫似有东山再起之势,此等关头,我岂能轻举妄动?
“叶公,刘公深陷囹圄,陛下虽未置一词,但方从哲病退,韩辅独木难支。邪党蠢蠢欲动,刘公危在旦夕,望叶公切勿袖手旁观!”
缪昌期言辞激切,犹如寒风中的利刃,直刺叶向高之心扉。
叶向高闭目沉思,眉头紧锁更甚。
刘一爆因一言获罪,至今囚于刑部,而袁应泰却已安然归来,领城建之责于南海子。
此等对比,令他心寒如冰。
本欲以前朝首辅之尊,求得皇帝一丝垂怜,岂料世事如棋,局局新。
自南海子归途,他已定心修史,不问世事。
岂料刚入京华,便遭缪昌期“逼宫”。
宫廷内外,魏刘王杨四贼当道,邪党环伺,局势之险,可见一斑。
缪昌期见叶向高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再次躬身进言,历数朝政之弊,言辞之犀利,犹如利刃割席,令人惊心动魄。
叶向高之管家,二十余载相随,察言观色,见主人面色铁青,连忙上前解围,以疲惫为由,婉拒缪昌期之请。
缪昌期望向叶向高,见其闭目养神,心中虽有不甘,却也只得悻悻离去,留下一句:“下官恳请叶公,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声音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散。
立于大堂中央,缪昌期再度躬身致意于叶向高,随后依依不舍,步步回望,缓缓步出大堂。
待缪昌期身影消失,叶向高方启眼帘,眸中寒光一闪而逝,杀意隐现。
“少年心性,行事欠妥,还望叶公海量汪涵,勿介怀于心。”言毕,韩爌自侧门翩翩而入,笑容可掬。
面对党中后起之秀兼故交,叶向高爽朗一笑:“此言差矣,老夫历经沧桑,世态炎凉皆已看透,若无此等胸襟,何以担七年首辅之重?”
“哦?”韩爌悠然落座于缪昌期旧位,话锋一转。
“叶公此后恐将日理万机。幼主执拗,亲疏不分,与武夫为伍,朝中诸臣皆翘首以盼,望叶公能以妙计引领天子步入正轨。”
韩爌,翰林院老练政客,一语双关,为叶向高戴上光环。
闻此言,叶向高心中暗叹,东林之口,犹如利刃,稍有不慎,便成众矢之的。
“老夫初来乍到,诸事懵懂,且天子已命吾编纂先帝实录,恐无暇他顾。”叶向高婉拒之意溢于言表。
“身在庙堂,身不由己。”韩爌对此并不意外,深知辅臣之位,难坐亦难弃。
月余之间,韩爌已深感辅臣不易,需有智者引领,否则难免步刘一爆后尘。
“方从哲病退在即,大明朝堂,除叶公外,谁堪当此大任?”韩爌试探。
“天下之事,非你我所能左右。”叶向高淡然回应,实则内心波澜不惊。
叶向高深知韩爌伎俩,遂以恭顺之态回应:“叶某虽承众望,然陛下圣裁,非我等所能预谋。”
二狐狸于月下长谈,直至夜深,韩爌方悄然离去。
二人虽避人耳目,却不知宅内另有洞天,墙有夹层,窃听者在侧。
典察府内,魏忠贤正聆听傅应星汇报,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韩爌欲推叶向高为首辅,却遭拒绝?”魏忠贤惊疑。
接过记录,魏忠贤细读之下,怒由心生,尤对缪昌期“四贼”之语耿耿于怀。
再观二狐对话,魏忠贤更是头大如斗,字字清晰,却难解其意。
“速探福建叶向高已至,为何浙江沈淮尚无音讯。”
魏忠贤下令。
原本,魏忠贤欲直谏皇帝,指叶向高不忠,欲将其逐出京城。
然念及泰昌遗诏,小皇帝对叶向高之冷淡,仅予修实录之职,魏忠贤遂生取而代之之心。
然思及刘时敏之智谋与圣宠,魏忠贤终是决定先访司礼监,与刘时敏共商对策。
宫中四府鼎立,魏忠贤与刘时敏虽位同权重,但近来魏忠贤愈发觉得刘时敏深得圣心。
他素来敬重位高权重者,更知进退之道。
“此事错综复杂。”刘时敏闻言,放下奏章,凝视魏忠贤,意味深长。
此言岂非欲置叶向高于炙手可热之境乎?”
“哦?愿闻其详。”
闻刘时敏之言,魏忠贤双眸微转,狡黠之光闪烁。
对于这位机智过人的刘公公,多请教总无坏处。
“斗胆请刘公公释疑。”
“叶向高,前朝栋梁,离京已逾七载。圣上之意,明摆着不欲复用,故遣其至翰林院编纂实录,以示冷落。”
“此刻,内阁重臣韩爌竟私访叶向高,试想圣上知晓,心中会作何感想?”
“圣上必对叶向高心生猜忌,对韩爌亦不悦。”
魏忠贤闻言,颔首微思,轻声言道:“如此,我便向圣上禀报,二人似有结党之嫌……”
“此言差矣。”
刘时敏摆手制止,遥指苍穹,“我等宦官,乃天子家臣,应恪守本分。虽分忧乃职责所在,但你身为典察府掌舵,更应如实禀报,不偏不倚。”
“圣上未令叶向高即刻还乡,而遣其修书,何故?盖因直接遣归恐遭外廷非议,言圣上寡恩。你若妄言其结党,圣上岂会悦纳?”
“那依刘公公之见,吾辈当如何处置此事?”
“如实上报。”
“如实上报?”
“正是,将访叶府之人、所言之事,一五一十,不加修饰,呈于圣上。”
魏忠贤点头,却又似有所惑:“仅此而已?”
“你尚未领悟其中深意。”刘时敏,这位历经风雨、智慧超群的司礼监老臣,笑中藏锋。
“缪昌期、韩爌之言,可视为谤君议政之重罪,亦可解为忧国忧民之忠言。然此与叶向高何干?岂能牵连于他?”
“但他们意在弹劾你我。”魏忠贤面露忧色。
“圣上会因外臣之言而治内臣之罪乎?”刘时敏笑而反问,洞悉世事。
“近日之事,你尚未悟透?王安之死,圣上之意昭然若揭,清除内患,实则针对王安。圣上最忌内外勾结,外臣岂能干涉内廷?”
言毕,刘时敏自信一笑:“铭记,谁为主子,顺其意者,方能安身立命。”
魏忠贤闻言,若有所思,颔首赞同:“今日受教,胜读十年书也。”
次日清晨,军营炊烟袅袅,士卒们正忙于早餐。
而朱由校,则于旧衙门内,简朴用餐,一碟咸菜,一碗白粥,三个馒头,尽显帝王朴素之风。
昔日大明皇室,膳宴必伴丝竹之音,然至张居正掌权,此风渐息,万历帝亦非乐食之人,故未复旧制。
至崇祯时局维艰,病急乱投医,欲重塑帝威,竟重启宴乐之仪,殊不知此举奢靡,一餐耗费,竟达百金之巨,实乃劳民伤财之举。
反观朱由校,面对粗茶淡饭,却甘之如饴,悠然自得间,牙签轻咬,浏览密信,耳听魏忠贤细禀,随后轻吐牙签,淡然吩咐:“朕意已决,汝等监之。”
魏忠贤领命而去,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背影匆匆。
朱由校轻敲桌案,思绪万千,对缪昌期笔下“魏刘王杨四贼”之论,内心冷笑连连。
在他看来,太监之于外臣,所谓“贼”者,不过是不合流俗、不阿谀奉承之辈罢了。
皇帝之手,若成利刃,亦可被讥为“国贼”,实乃讽刺至极。
他随手将密信揉作一团,弃之不顾,心中满是不屑。
此时,通州城外,寒风凛冽,袁世振身着厚袄,仅露双眼,望向空旷无人的街道,喃喃自语:“寒气逼人,进京之路,亦是荆棘满布。”
然圣旨催促,加之挚友李汝华密信相告,新皇有意重用,他岂能退缩?
“东家,是否先往吏部述职,抑或直奔南海子面圣?”
侍从询问,袁世振眼神坚定,拉紧窗帘,决心已下:“皇上既召,吾等直奔南海子便是。”
话语间,透露出他对于仕途的渴望与决心,不畏严寒,不惧艰险,只为那一展宏图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