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农场二分场。
第二天,林红樱去教了他们如何做猪饲料。
她给于亮摇了一个电话,让于亮派人给她送复合微生物菌落。
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于亮,于亮笑眯眯地说:“你要是能拿到这批钢,老刘不给你猪,我给你!”
当时于亮跟农彦平在电话里听到林红樱敲老何跟老钱的钢袋子时,两个人都感到震惊。
于亮跟所有人的想法一致,安钢不可能给林红樱那么多钢铁,那可是五十万吨钢!
林红樱不假思索地说:“领导放心,他肯定给,他给我签了字条了,白纸黑字写着呢!”
“好,我等着!”
于亮不认为林红樱能搞出什么名堂,不过放她去试试又何妨?打不来五十万吨的秋风,要来几吨也是好的。
这几天他亲眼见着沼气池一天天建起来,再过几天就要通气了,他是大开眼界。老农都往振华农场跑了好几趟,嘴咧得牙后槽都能看得见。
他们都乐得看林红樱往家里扒拉好东西回来。
她实在想要又讨不回来,大不了他们这些老家伙紧一紧脸皮,秋收后用粮食把钢换回来就是了。
于亮兴致勃勃地说:“张队长说再过几天沼气发酵成功,暖气就能通了,你赶紧回来看看沼气池通气!”
他叮嘱道:“这批钢的事情结束马上回来听见没?你让刘新民过来接电话。”
“是,领导!”林红樱去找了刘新民。
刘新民挨了领导一顿批评,批评他没有好好盯着林红樱。
面对领导的批评,刘新民心里冤枉啊,他哪里知道林指导员怎么趁着一顿电话的功夫,眨眼就被何胜利捞到辽省局里了?
他发誓,除了吃饭睡觉解手之外其余时间一定跟在她身边,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
安山钢铁。
安山钢铁厂由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子工厂组成,厂区内生活着几十万人口,厂区内设有育儿所、小学、中学、供销社一应俱全,宛如一个微缩的城镇。鳞次栉比的铁路直通厂房,每天从这里运输出钢铁,直达全国各地。
这是共和国工业的长子,钢铁工业的“摇篮”,以一己之力向全国各地的钢铁工厂输送几十万人才。
林红樱去了安钢生产计划办公室,找了计划科的科长。
吴科长听说今天有奉天胜利农场的技术科主任来拜访,早早就准备好了茶水接待。
炼钢铸铁是重体力活,吴建刚总是想尽办法给工人搞来粮食肉类的补贴,胜利农场就是他经常伸手的农场。
“稀客稀客,我这两天正好想去找你们。”吴建刚跟林红樱握手。
林红樱掏出了介绍信,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是想要一批钢的。”
吴建刚还没拆开介绍信,立刻说:“上次钱局长要的十吨钢,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发往黑省!”
十吨钢虽然不多,不过他们要的是锰钢,锰钢强度大,耐磨耐腐蚀,十吨锰钢足够铸造出上万件锄头、犁耙。
林红樱摇摇头,“我今天来不止是要上次的十吨钢,我们想谈个合作。”
“我们打算在原本的基础上,每年再给安钢增加两万头生猪供应。”
吴建刚差点喷了口茶,脸上满是梦幻的表情,“等等,同志你说两……两万头?”
科室里的其他科员心里默默计算起来,平均下来每个职工每月能多领到八两猪肉!
农垦方面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过了?
上次他们吴科长问刘润昌场长要今年的猪肉指标,刘润昌只会来回打太极,满口猪肉供应不能保证,非但不能保证,开春后农场是否有能力养猪都是问题。
“是的,给你们增加两万头。”林红樱重复了一遍。
吴建刚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了一遍林红樱的介绍信封面,没错,这是何胜利的字迹。
再看看她的工作牌钢印,上面印着的也是奉天生产建设兵团。
再对上她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庞,吴建刚立刻笑眯眯地说:“林同志,说说看你们的需求是什么?”
根据以往他们跟农垦打交道的经历来看,农垦从来没有吃亏过的。
林红樱毫不犹豫地说:“我们需要五十万吨钢铁,部分生铁,钢铁,钢材。更倾向于合金钢,耐磨、耐腐蚀、韧性好。铬钢、锰钢、铬锰钢、铬镍钢都需要一部分。”
这个要求直接把吴建刚听傻了,他拆开介绍信看完,冷笑两声。
他立刻起身收起茶水,“同志,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吴建刚冷笑道:“请按规矩办事,我们每年都按时交付给农垦及农业部的钢铁指标,生产指标之外的任务,我们一律不接!”
“一个两个都上门要钢要指标,我们生产计划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你这是在扰乱我们的生产计划,一切耽误安钢生产的事情,都是在危害国家安定的害事!”
“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你再呆在这里,等会我就叫公安来扣你!”
刘新民暗暗咋舌,这个领导真是太不讲情面了。
吴建刚说着拨通了胜利农场的电话,找何胜利求证。
这封信离谱的程度以至于他怀疑这封信件是造假的,不料何胜利爽快地承认了,这就是他写的!
看来农垦这次真的是无赖到家,强行打秋风,也不看看他们安钢到底是不是吃素的!
林红樱心里想,讨钢果然不容易!
她解释道:“这批钢铁如果走正常的申报流程,需要走漫长的过程,来不及排上今年的用钢计划指标。特事特办一下吧,帮我问问你们领导能换吗?”
“它对黑省农垦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批钢用到农业上能帮助我们开垦出更多的荒地,种出更多粮食。去年我们的十万转业军官去年是在寒风里用最基础的锄头、犁耙拉出一亩亩荒地。”
吴建刚厌烦地说:“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早就倒闭了!我只认国家下达的任务指标,该分配给谁分配给谁,这些话你找你们领导说!”
“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绝对拿不到超过十吨钢!”
科室里的其他成员想,要个五吨十吨还能给通融通融,就是让车间加加班的事……要五十万吨还是免了吧!
林红樱说:“不要随便放下大话,这批钢铁我会拿下的!”
……
林红樱首战告以失败。
第二天,她再去生产计划办公室,被告知吴科长已经外出,计划办公室的科员说:“今天咱们安钢有事,您明天再来吧。”
第三、第四天林红樱仍旧每天按时到安钢拜访,连吃了三顿闭门羹。
她仍旧坚持每天去安钢,被拒绝后也不会立马就走,而是到处碰机会。
连刘新民都佩服她的韧性,连他都可怜林红樱每天被拒绝了,忍不住劝她:“要不算了吧。咱们回去请领导来要钢铁。”
林红樱摇头,跟刘新民说:“我有我的办法,我一定会把这批钢带回去的。”
她依次给何胜利、于亮、农彦平、钱伟辉几个领导打电话,询问他们有没有安钢认识的熟人。
何胜利接了电话,“嗯……那个质量科有我一个朋友,老高,你试试看。”
农彦平在电话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翻出联系簿,“厂委我有个熟人,你去说说。”
钱伟辉麻溜地给她提供了一个工会的熟人。
胜利农场。
何胜利这几天看热闹看得是乐不可支,刘润昌那老家伙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汇报林红樱的近况。
他挂了电话,立马拨了于亮的电话:“老于,小林给你打电话求助啦?咱们哥俩来赌一赌,赌小林拿不拿得到这批钢。”
于亮哭笑不得地问:“赌什么?这还有什么压头……”
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年轻人偶尔受受挫不要紧,有助于成长,这是于亮没有反对林红樱去安钢的原因。
何胜利喜滋滋地说:“看来你是不看好她了……我赌她拿得到!”
“这次你让我发笔财吧。要是她这次顺利拿到钢铁回黑省,那两万头猪你来出。要是她拿不到,下半年那五十万,我肯定给你们打钱——”
于亮听到何胜利后半句,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浑然不觉落入何胜利的圈套。
吃午饭时,于亮碰到农彦平跟他随口提了一嘴,农彦平一拍大腿,“你咋答应老何,你中计啦!五十万本来就是他要给咱们的。”
“小林回来肯定要埋怨你一顿!”
于亮想,小林肯定拿不回五十万吨钢铁,言语上谦让一下老何又如何?
……
安山钢铁厂。
林红樱按何胜利的指点,依次去找了财务科、质量科、工会、厂委的各个熟人,不是打太极就是闭门羹。
林红樱跟刘新民走在不涉密的厂区部分,安山钢铁有炼钢总厂、炼铁总厂、热轧厂、冷轧厂……大大小小十几个单位。
刘新民跟了林红樱几天,他终于摸出了她的一点思路,他隐隐感觉林红樱意不在打秋风,好像在等待……一个机会?
虽然这么形容有些不太恰当,林红樱会尽量到安钢不同的部门打秋风,打完秋风不会马上离开,至少会吃完一顿饭再走。
然而今天实在不太走运,不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迎面碰到的安钢职工神色匆匆,面色充满了迷茫。
中层领导要到礼堂集合,汽车载着外地的文工团成员,一车车地往厂区里拉。
林红樱看着这阵势,跟刘新民聊起天:“安钢今天要办新年联欢?”
刘新民沉默许久,“这么大阵势……不能吧?”
现在国家提倡“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尽量减少大型的联欢庆祝会,而刚刚从眼前一闪而过的装满两辆军车的文工团,这阵势一看就不是小打小闹的。
炼钢厂单位办公楼。
两个毛熊籍的外国人醉醺醺地烧着一本本笔记,嘴里咕哝咒骂着一串俄语。
刘新民跟林红樱聊着天,从他们身边路过。
在兔熊友好建交的这几年时间里,毛熊派来了大批的专家援助华国建设,在辽省这种重工业区碰到毛子不是一件新鲜事。
两个毛熊人穿着笔挺精神的列宁装,懒洋洋地烧笔记。
起初他们一张张撕掉笔记投入火盆中,后来不耐烦了,整本地把笔记扔进去,还有那一张张大型的图纸。
林红樱看见那一张张精密的工业图纸,停住了脚步。
两个毛熊人扔完图纸就撑着伞走了,两个躲在暗处的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从火盆里扒拉图纸。
雪水落到并不旺盛的火苗上,冒起一阵浓烈呛鼻的烟,把人呛得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流下来。
高温的火焰烫得能燎起一片水泡,可是他们丝毫不在意这点无关紧要的细节,眼里满心满意地只盯着那些图纸和资料。
林红樱没料到自己居然碰到了这一幕,一颗心不免为之颤抖。
这是她等待的机会……它来了!
前两天孟婉莹跟她说毛熊大批撤走专家时,林红樱已经隐约察觉到急迫。
一个后世在华国转子电焊技术,在这里想找都找不到,能难倒所有最优秀的焊工!因为现在是华国建国后工业起步最艰难、最蒙昧混沌的时期。
两个工程师吼道:“你们俩快来帮忙!傻愣着干啥?”
刘新民冲上前去燃烧的图纸捡出来用脚踩灭焰火,林红樱从火堆里取出笔记本,几个人合力彻底熄灭了火焰。
“咳咳……谢谢你们啊,同志!”
他们被浓烟呛得双目通红,看着手里被抢救下来的图纸,双眼里冒着疯狂的神色,焦急地检查着。
不仅如此他们还疯狂地扒拉着盆里的余烬,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图纸碎片,哪怕是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他们都不会放过。
即使他们已经抢救得足够及时,图纸仍旧是损坏了很多。他们的眼眶簌簌地落下热泪,心疼难忍。
“早知道就多灌他们几杯酒!”
“早知、早知道……我就掉包他们的图纸!”
“赶紧把这些资料带回去!哈哈别愁,总会有办法的……”
林红樱在雪地里看见那两个又哭又笑的中年男人,默默地注视着天上飘落的大雪。极寒的温度下生火很困难,火苗不一会就被雪水打湿,就好像悲悯的老天留给这群努力刻苦学生,一次偷偷努力的机会。
所以……596这个数字代表了什么呢?
它是一瓶娃哈哈矿泉水的容量,是一段藏在童谣里的故事,是马兰山上的一段默默无名的传奇。
其实,它最初的含义是1959年6月,数千名毛熊专家突然地撤离,带给华国工业的一段切肤之痛。
炼铁一厂。
车间副主任率领着各个技术员绞尽脑汁地拼接碎片化的图纸,“哎——这里少了一块,”
“快点拼,趁专家今晚还在,有不懂的地方问问他们!”
“你看这像什么的部件?唉,烧得太厉害了。”
“不知道,先拼着再说吧!”他们忙碌而又迷茫地相互询问。
众人纷纷沉默,许久,一道女声响了起来,“这是高炉鼓风机的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