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问道。
“我……脑子有点乱。”
周天乐的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看起来让人有些心疼。
周围的人时不时朝我们这边侧目,他们已经从吴不知的话语当中意识到解题的关键在于周天乐。
但他们表现地相当克制,但人群的目光天然带着重量,人作为社会动物,最能理解这份重量是何其地沉重。
周天乐的眼神有些闪躲,楚月仍旧抱着她,路雪则回头瞪向看过来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只因为护食而炸了毛的野猫。
“如果脑子有点乱,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的事晚点再说。”
我这样建议道。
脑子混乱的时候往往会做错误的决定,偏偏有些时候,一个错误就往往足以让人悔恨终生。
我并不希望周天乐答应吴不知的请求。
因为她是路雪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比不得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动不动就能大手一挥,为了文明的延续,或者说为了大部分人而舍弃另一些人。
他们是伟大的,因为他们甚至把自己的生命也变作了可以取舍的筹码。
而我的世界很小,我只看得到近处的人,看得到近处的痛苦,至于远一些的,我则是无能为力。
而且吴不知那个家伙没什么好可怜的。
他选择了所谓上天安排的命运,这实际上是一种妥协。
妥协很简单,可要抗争却往往很难。
“好……”周天乐的声音有些木然,听起来像是从有些失真的老旧录像带里传出的一般。
明明只是一个音节,却莫名地有些含糊。
“我去陪陪她。”
路雪对我轻声说道,随后跟上了楚月和周天乐的脚步。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能做地事情不多,但我或许可以帮周天乐问问吴不知那个混蛋在想什么。
……
吴不知的房间所在并不是个秘密。
来请教过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我很轻易地找到了他的房间,没有敲门,直接一脚踢向了门板。
门没有上锁,
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的房间跟寻常房间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房间的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丹炉摆件,上面则是恭恭敬敬地插着三根已经燃尽的线香。
一个出乎我意外的人坐在桌子上,翻着一本封皮上写着《归藏》的黄皮书。
上面的字不少还是繁体,看起来是用毛笔抄录的。
而翻书的女人翘着二郎腿,紧皱着眉头,一页页地过目,直到听到我踹门进来,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愉快。
“你来这里做什么?”
郑沁羽的语气不善,末了又补充道,
“你难道不知道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门吗?”
“世界末日了,郑博士。”我不以为意,“让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跟核弹一起炸成灰吧。”
“油嘴滑舌。”她白了我一眼,将书合上,扔到了一边。
“找吴不知?”
“当然,总不能来他房间找你吧。”
“你!”她似乎有些气急,因此脸上也多了分红晕,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你们是不是串通好来气我!”
“不是你们要……”
我正要反驳,她却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她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表情极尽忍无可忍地愤怒。
“秦萧那家伙也是,吴不知那家伙也是,还有纪云的那个什么逃亡计划。”
“在他们眼里人命到底算什么东西?他们现在要活活逼一个女孩去死,他妈的,舍弃人性去延续文明真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
“秦萧那个家伙竟然要将决策权也交到吴不知那个家伙手里,真是不可理喻。”
“我们明明说好尽可能不干涉个人思想,他还纵容吴不知在大家面前说那种话……”
她将自己的头发揉得杂乱无章,随后深深吸了一口,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的冷血无情,她平常的时候,大概就像遇到危险的刺猬那样撑着刺生活吧。
沉默了一会儿,她仍然没有开口的想法,我忍不住问道:
“所以吴不知那家伙去哪儿了?”
“他上手术台了。”
刚刚大喊大叫地发泄了一通,郑沁羽的嗓子现在略微有些嘶哑。
“按照他的预想,他的身体会被舍弃,只留下浸泡在营养液里的一颗粉红色的大脑,然后,他打算通过周天乐的能力跟伏羲智能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头:
“周天乐根本没答应他,他就这样急匆匆上了手术台了?如果周天乐不答应的话,他岂不是白死了?”
“还有……你们知道周天乐不能长久地读取吴不知的想法吗?”
郑沁羽看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有些疲惫,看我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觉得他会白白赴死吗?”
“……”
我沉默了。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对吧。”
她既像是对我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那喃喃自语的声音在房间里来回地游荡着,像是挥散不去的阴霾。
“他看到未来了。”
“周天乐会答应他,他会成功连接上伏羲智能,智能预测的百分之二十的几率,实际上是百分之百。”
“他现在上手术台,是在展示他的决心和信心,这是在给我们施压,也是在给周天乐施压。”
“他要我们相信他的设想会真的实现,要周天乐不愿意看到他白白死去。”
我说不出话,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这样木木地开张着嘴,样子看起来应该跟海里傻头傻脑的鱼没什么两样。
“与其关心别人,你不如想想自己的事了吧。”
“潜水艇启航是在七天后。”
“只要你参加,探险队永远向你敞开大门。”
我冷笑一声。
“你以为有人看着,我就做不了我想做的事,我甚至还要为你打白工。”
“不是为了我打工,陈先生。”她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是为了全人类。”
她将那本古籍揣在怀里,从我的身侧走过,朝着外面走去。
“在麻醉起效之前,他想最后看看这本书,不过……我倒是看不懂这书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我视野里。
真是个矛盾又麻烦的女人……
她既要帮助我,又要阻拦我,又要帮助吴不知,又不想帮助吴不知,既想要延续文明,又不想抛弃人性。
可世上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不知道她要这样患得患失地走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