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惜宁膳食上受了几天委屈,接着又把十四爷给气走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
不但没有主动来请罪问安,刘喜公公派人去暗示她,十四爷生气了,姑娘最好有所表示,她都不接茬。
惜宁数了数自己的钱袋子,十四爷给了三百两还剩两百多,加上年下福晋给的一百多两,她还有三百多两。
这院子里挺好的,除了不能开火做饭,几乎自给自足。
她库房里布料有几十匹,够做好几年衣服的,棉被啥的也够。
十四爷若是就此撂开手,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就是冬天炭火可能会有点缺,嗨,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惜宁甚至想到,弄些种子来,在院子里种点菜,开水一烫,拌点芝麻酱麻油啥的,就是一道沙拉了。
就是这院里几个下人,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反正日久见人心吧,其他几个她没把握,红姑总归是会守着她的。
不是惜宁狠心,而是她从进府以来,就时时刻刻,做好准备,十四爷总有一天会撂下自己。
后世不是有研究么?男女恋爱的保鲜期,也就六个月到十八个月。
后期想要维系,就必须有新的刺激点,增长点。
比如结婚,生孩子,或者某一方事业飞升,发一笔大财,展露新的魅力。
当然升职发财也有可能反向作用,加速关系破裂,劳燕双飞。
惜宁觉得自己与十四爷的这场情爱,因为杨格格的加入,提前死翘翘了。
她不是不想争取,可是她拿什么去争?
她只是个小侍妾啊,什么依仗都没有,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十四爷的宠爱。
可十四爷这不是不宠不爱了么?
再说杨格格身后,可是德妃娘娘。
惜宁只能认输,闭关自守。
就这么僵了一个多月,等杨格格第三次来送汤,借书时,十四爷将她留下了。
他被惜宁气得,简直七窍生烟,真有本事,能把爷晾上一个多月。
十四爷心都凉成了冰窟窿,吴惜宁,就是个没心肝的!
这夜赶上十四爷在外有宴请,回来得迟些,杨格格送来梨汤时,天都黑了。
喝了酒,口干舌燥的,这梨汤滋润,喝着倒是舒坦。
杨格格站在书架前,踮起脚找书,露出一截小蛮腰,胸脯也鼓鼓的。
十四爷就不由自主地喉结滚动,大口吞梨汤。
吴惜宁不是怨怼他睡了杨格格么?爷又何必担了这个虚名?
是,以前跟杨格格不熟,可这一个多月,不是来来往往地三四回吗?
就古代男女而言,这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前些时日爷还不饿,这被晾了一个多月,已经饿得不行了。
十四爷为了彰显雨露均沾,那夜与杨格格做戏圆房后,分别去舒舒罗侧福晋和伊尔根侧福晋院里歇了一夜。
可都是睡素觉,没办事。
十四爷如今心里,隐隐地觉得额娘说得有道理,自己对吴惜宁实在是过于宠爱了,让她有些不知道分寸,蹬鼻子上脸。
唉,反正甭管作者君怎么给他找理由吧,总之十四爷就那么借着酒兴,把杨格格给留下了,办了。
杨格格喜极而泣啊,虽然第二日有些不好受,可她总算名正言顺,是十四爷的女人了。
早上带着赏赐回云霞居时,腰杆肩背都直了些。
十四爷办了杨格格,心里那股邪火,也就烟消云散了。
好像对惜宁,也再没那么恼火。
算了,她恃宠生娇,不也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没学过规矩,爷就抬抬手,过了这一茬吧。
十四爷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让刘喜去小竹园接人。
刘喜乐不颠地去了,哪想到,惜宁姑娘不来!
说是病了。
“病了?”十四爷皱眉,真病了吗?
刘喜不敢说,他去的时候,姑娘好着呢,在院子里鼓捣着翻土挖地,说是要,种黄瓜?
“刘公公,前院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福晋如今也不盯着我了,何苦呢?又去惹人嫉恨,招惹是非……再来几次,我怕是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刘喜哎哟一声,央求道:
“我的姑娘诶,这府里还能随着您的性子来吗?爷说让您去,甭说福晋了,就天上下刀子,您也得去啊?”
惜宁拍拍手上的土,认真看了眼刘喜,摇摇头道:
“我觉得十四爷不是那种狠辣心肠的人,总不能因为我不去前院,他就打我板子,不给我饭吃?还是福晋更可怕,我不去。”
惜宁心里其实憋着一口气呢,前世白富美附体,骄傲起来也是不要不要的。
反正她就没想走贤惠听话路线,那种懂事人设她已经厌倦了,让给杨格格去做好了。
她就是不懂事,就是不巴结讨好,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门!
反正她养老的地儿也有着落了,十四爷不是个刻薄的,对瑚图格格都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就不信他会怎么着刻薄自己!
只是看着刘喜为难,惜宁也不忍心,便挥挥手道:
“就说我病了,主子爷怪不到你头上。”
刘喜也不能对十四爷说谎不是?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爷一看就懂。
哼,真是长本事了,还装起病来。
入夜,十四爷领着刘喜,从练武场小门,进了小竹园。
让小九和宋嬷嬷等人别吱声,众人都在院里等着,他独自上了台阶,准备进正房,好好教训教训小侍妾。
却听见西侧间传来幽怨缠绵的曲声,十四爷停住脚步,往西侧间窗口走去。
凑近了,听见惜宁一把轻柔嗓音,唱的是:
“纵有万语千言,就是说多了也会厌倦。向谁求个周全,到最后一定剩下不堪。……恐怕天随人愿,到底只是敷衍。”(注1)
声音凝滞,竟有呜咽之音,十四爷一时痴了,过得片刻,听她又接着唱:
“竟而得一缱绻,想来也真的不算遗憾,岂敢再多缠绵,难不成怕失之于检点,所谓有缘无缘,看你怎么计算,都说好聚好散,生死只在一线……”(注1)
曲调婉转哀怨,十四爷一阵颤栗凉意从胸间传遍全身,漫至四肢,心被揪起来一般,微微地疼。
他弯腰从窗户缝隙里往里看,见惜宁一身白色纱裙,正对着镜子,翩然起舞。
身形柔软,辗转侧翻之间,竟让十四爷看出无限落寞与伤心。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默默跟着惜宁念那唱词:
万语千言,说多了会厌倦,求个周全,最后只剩不堪……天随人愿,到底是敷衍……有缘无缘,怎么计算……
竟没有一句,不说尽惜宁如今的凄凉与伤心。
十四爷长到二十二岁,还未曾体味过为谁心痛的感觉。
捂着胸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自小在皇阿玛和德妃娘娘的宠爱中长大,从来不缺爱,也不曾学会如何去爱一个女人。
府里这么多妻妾,十四爷向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可以喜欢,可以宠,但从来没爱过。
高兴了就多去几次,惹他不高兴或者心眼多的,爷就丢开手,不去了。
吴惜宁,是第一个十四爷想丢开手,却丢不下的女人。
今夜,此刻,他第一次有了与人心意相通之感,竟然感同身受体会到她的难过与悲伤。
忍不住想,若是易地而处,惜宁与别的男人好了,跟他走了……
十四爷简直想都不能想,若是真有这么一日,他非要杀了那人不可。
十四爷懂了,惜宁那夜问的那些话,不是她放浪,不懂规矩。
而是伤心了。
他隔着窗户,轻叹一口气,以后还是要对这小妮子好一些,再好一些。
也只有她,有这般初心,不会为了宠爱尊荣,而故作大方。
十四爷倒不后悔睡了杨格格,迟早要睡的。
之前拧巴着,也不是为了惜宁,而是反感被福晋和德妃娘娘控制。
只是,惜宁这一份伤心,他懂了,放在心里了。
十四爷不知道,此时此刻,爱意已在心里萌芽,以后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他没有惊动屋里人,转身回到院中,嘱咐宋嬷嬷,明日去请府医来,给姑娘看看身子。
举步欲走时,又回转身道:
“既是姑娘身子不舒服,且让她好生歇着,爷明儿个晚上再过来。”
过来陪她用晚膳,十四爷又加一句。
宋嬷嬷等人,自然连连称是,脸上露出久违的喜色。
这一个多月,小竹园被冷落,大家的日子自然不太好过。
惜宁姑娘倒是安之若素,可她们做奴仆的,没法甘于清贫啊,都有家人,老老小小的,指着她们呢。
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十四爷又回来了。
宋嬷嬷亲自去内室伺候着惜宁梳洗,掩抑不住的喜悦从她声音里流泻出来:
“姑娘,爷刚才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呢,说是明日夜里再来看你。”
惜宁嗯了一声,心中暗叹,总算没有辜负她这一番做作。
惜宁的委屈伤心在这个时代,不合规矩,没有道理,说不出口。
说了就是胡闹,不懂事,会让十四爷为难,厌弃。
说不出口的委屈与伤心,不经意看在爷眼里,刻在了爷的心上,如此才有意义,才会由宠而生爱。
宋嬷嬷不懂惜宁的心机,还在疑惑着:
“爷怎么刚才站了一会就走了,也不进来,看着好像还有些伤心的样子……”
惜宁没说话,也不打算解释。
十四爷那是没法面对自己呢,这般伤心,让他如何是好?
难道把杨格格赶出府去?不可能,十四爷那么做,德妃就要拍案而起了。
惜宁也不指望那样,她心里已经接受杨格格,明白那样平衡的局面,才对自己有利。
本来就从没奢望过在这个时代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被十四爷宠爱了大半年,登高而跌重罢了。
她会跟杨格格和睦共处,做好姐妹的……或许应该努力让十四爷给自己一个格格的位份?
如此也能平起平坐,至少在杨格格坐着与十四爷风花雪月时,她不用站着伺候。
只是抬了格格,就要每日去给福晋请安……唉,好抗拒怎么办!
十四爷心里一直惦记着惜宁,第二日午后早早就从兵部回了府,叫来齐力,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话。
“府医可看过了,姑娘身子怎么样?”
齐力躬身答道:
“回主子爷,姑娘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忧思过度,郁结在心,开了副补药,让喝上三五回,也就好了。说主要还是心情,多开心些,身子就会康健。”
十四爷嗯了一声,他也大约知道,惜宁没有什么大碍,不然便不会只叫府医去看了。
换了衣服,也不等天黑,爷就急匆匆往小竹园去。
惜宁听宋嬷嬷禀告,说十四爷来了,慢吞吞从卧房出来,在正屋廊下迎着。
她在家养病,没有挽发,一头黑发松松地,用丝带系着。
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裙,腰间用发带同色的丝络系了,看上去纤腰一握,飘然若仙。
也没有描眉画唇,素着一张脸儿,在夕阳余晖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十四爷慢慢走上台阶,站在廊下,背着手,低头看她。
一个多月未见,两人都有些近乡情怯的陌生与疏离。
还好惜宁在这种陌生疏离升级成尴尬之前,走上前去,扑到了十四爷怀里。
十四爷暗自舒了一口气,说真的,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对待这小妮子。
继续冷着脸吧他舍不得,可要拉下架子主动哄她,爷又丢不下脸面。
惜宁太知道他这种心思了,主动扑上来,脸蛋埋在爷怀里,呜咽着说:
“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她声音哽咽颤抖,那种娇娇弱弱的摩擦嗓音,让十四爷心里又隐隐地疼起来。
抬手便搂住惜宁,拍着她后背柔声道:
“爷知道,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怪你……”
惜宁仰头,看着十四爷,眼神里都是眷恋深情,微微撅了嘴问道:
“真的吗?爷不怪我轻浮?”
十四爷低头亲了亲她,低声说:
“爷知道,你是不愿意爷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里难受,不过以后别再说那些话了,也别再瞎揣摩……这府里,就算爷自己,也没法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惜宁点头,两人相拥着,进了正厅,惜宁牵着十四爷的手问:
“今日来的早,还没用晚膳吧?惜宁往前院膳房里要几个菜,好不好?”
十四爷伸手,揪揪她小鼻头,笑道:“好,想吃什么,随便要。”
惜宁便叫落杏来,吩咐她去前院膳房点膳,晚上就吃卷饼,要做得薄薄的。
“一份撒芝麻,一份撒椒盐,再要一份黄瓜条,不要用盐渍,就要新鲜的,酱肉丝一份,葱爆羊肉一份,尖椒土豆丝一份,五花肉片一份,肉要切得薄薄的,裹上椒盐面炸成有点焦黄,肥而不腻的口感。嗯,辣萝卜条和辣白菜各来一份,然后要一罐小米粥,熬得黏糊糊的,再来一罐绿豆汤。”
十四爷听着,这小妮子,不点膳则以,一点这么讲究?
平日里爷最多也就是来个大肉,反正就是羊肉,牛肉猪肉鸡鸭鱼换着来,赶上春秋猎季,吃个狍子肉野兔野鸡啥的。
不过听着真不错,五花肉裹上椒盐面,炸成焦黄肥而不腻的程度,听着就流口水。
落杏去了,惜宁回到十四爷身边坐下,笑着说:
“知道爷爱吃肉,不过这都五月底了,马上入夏,容易上火,喝点绿豆汤,败败火。”
十四爷笑眯眯地捉了她的手来捏。
惜宁一双手,在这府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养了一年,如今也白白嫩嫩地,比杨格格那双手也差不了多少。
十四爷大概是手控,闲下来就喜欢握着她一双手揉捏。
他自己一双手就长得挺好看的。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瘦而有力,尤其两道青筋,由胳膊上一直延伸到手背,很有男人的力量感。
惜宁忍不住想起,后世传言,这般瘦而有力,青筋凸起的手,代表着那方面的能力……不俗。
还真是……有些道理。
每次十四爷握着她的手,又揉又亲的,惜宁也喜欢暗暗地抚摸那两道青筋。
偶尔还能摸到十四爷腕下的脉搏跳动,让她很心动,有一种莫名的性感。
她很诧异,两人隔了一个多月没见,十四爷竟然没有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放倒。
往日都是直接把她扔到床榻或西侧间的地上办事,今日这是怎么了,拉着小手一直絮絮叨叨地聊天。
问她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听说整了一小块地,想种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