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石林的缘故,石家也拿到了一张富商展演场的请柬。
石太太领着家里两位少奶奶去开了回眼界,一人定了一件衣裳。
惜宁身份特殊,不会抛头露面出来招呼宾客,只与吴二舅在后院账房坐镇,所以并没见着石家几位女眷。
石太太虽是个妇人,却也是个精明的商人,看当日情形,暗自估算了下,便大概知云裳阁这三日营收惊人。
回去与她当家的一说,两人相对默然无语。
“当年我就看她不是等闲人物,没想到……”石太太有些后悔了。
石大掌柜不说话,当年提亲那事,他都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石林便被他娘给按住了。
“你说当年要是同意石林去提亲,如今咱家是不是……”
“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是什么人,十四爷什么人?你少拿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说事,惹出祸端来,咱一家都完蛋。还是想想怎么跟吴家商行搭上关系,把布行生意做起来吧!”
石大掌柜有些恼。
他们夫妇到京城十多年,也不过尔尔,这吴惜宁奇思妙想,借着皇子的势,竟另辟蹊径。
京城里多少几代经营的布商成衣铺子,也比不上她云裳阁的生意兴隆!
夫妇俩对视一眼,立刻心意相通,不如投靠在吴氏商行麾下,或许还能为江南石家在京城做出点名堂来。
石林可是早就听刘总管说了,吴氏要在京城收购几家布行与绣楼。
石太太夫妇一合计,得趁热打铁,晚了可能稀粥都喝不上!
于是展演后第三日,石太太便领着石二奶奶上紫藤园来了。
石太太是个清瘦的妇人,个子不高,和儿媳妇二奶奶都是典型的江南清秀美人。
主宾见礼之后,各自就座,落杏上了茶,便站在惜宁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纹丝不动。
石太太心中暗暗赞叹,毕竟是皇子府上出来的下人,普通人家哪里有这样的规矩?
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开始寒暄:
“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姑娘,打小我就看着你不一般,是贵人命,如今可真是应验了,见了姑娘这般能干风光,婶子心里也实在是欢喜不已。”
惜宁微微一笑,她离开常家前,见过这石太太好几面。
印象里就是个温婉秀美的妇人,所以当年完全没料到,她会反对石林娶自己。
如今看来,这石太太倒是把往日恩怨当做云消雾散了,不知是心大还是脸皮厚。
惜宁心中自然也不会存着什么芥蒂,毕竟当年她对石林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不过是想借他做跳板,逃离常家罢了。
石太太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道:
“听闻姑娘要收购几家布行与绣楼,我们石家虽是小本经营,但这么多年也兢兢业业,做的都是棉布绸布生意,绣楼做的嫁衣喜服喜被比较多,绣屏生意也有,这几年都是石林媳妇跟着我打理。
我想着姑娘收别人家的,倒不如把我们这两间铺子给收了,熟门熟路的,日后去江南进货,都不用姑娘您操心,有石林和他媳妇,保管货好价优。”
惜宁笑一笑,看向石林媳妇,难怪今日要带她来,敢情是想混个脸熟,以后让他夫妇二人跟着自己干。
只是这石林媳妇一直愣愣地盯着惜宁看,见惜宁对她微微笑,才慌不及地低头,伸手去端茶盅。
却把杯子给打翻了,茶水流了满桌,撒到她衣裙上。
石太太皱眉,她这远房外甥女儿向来稳重大方,今日这是怎么了?
落杏早就上来,麻利地收拾了,又笑吟吟地对石二奶奶说:
“二奶奶衣裙湿了,不如随奴婢去后院换一身吧!”
惜宁也笑道:
“也是巧了,我这别的不多,就衣裳多,落杏你好好挑几款来,让二奶奶选一套,就当是我送的见面礼吧!”
这二奶奶一时窘迫,涨红了脸,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低了头又看一眼石太太。
石太太倒是镇定,对她安抚地一笑道:
“去吧,吴姑娘好意,倒是莫辜负了。”
二奶奶随着落杏去了,石太太才讪讪地看着惜宁说:
“吴姑娘,我家这二奶奶是江南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人倒是能干稳重,你不嫌弃的话,就当安宁她们一般使唤便是。”
展演那日,惜宁没露面,安宁和欢宁倒是跟着洛娘子一起在京韵堂主事,小姑娘落落大方,能干得很,石太太看着就眼馋。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把话挑明了,咽了一口唾沫,尴尬地开口说:
“那个,当年……”
惜宁摆摆手截住她的话头:
“石太太可千万别说什么当年,当年我小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说出什么好歹来,咱们可就没法说别的了。”
石太太忙点头道:
“对对对,我是说当年吴娘子领着你们姐弟几个回吴家,我们竟然半点消息也不知道,若知道,好歹也得伸把手……”
她越说越尴尬,当年生怕石林被惜宁缠上,听说吴氏自请下堂,也狠心不闻不问,如今怎么撇清,也圆不过去。
惜宁的意思,显然是不承认当年与石林有过什么私相授受,只当是她家二小子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这样也好,石太太心中暗道。
不过一时窘迫,脑门上微微冒出汗来。
好在二奶奶换了一身鹅黄的云锦衣裳出来,绣着芍药,看着是展演会上的一款,又有些不一样。
惜宁微微笑道:
“这是云裳阁特意为我设计的,没放出去下定单,二奶奶穿着倒是正合适,实在是人比花娇。”
石太太与二奶奶齐声客气了几句,惜宁又道:
“吴氏商行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收购这事得好几个股东,还有大掌柜们商议了,一致同意才行,石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回头会与他们商议的。”
说着便端茶送客。
这石二奶奶回到家,把身上衣裳换下来,愣愣地坐了许久,才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翻出一支并蒂莲的银簪。
银簪有些旧了,许久没翻新过,有些发黑,二奶奶手指拂过那并蒂莲。
从江南嫁到京城,她与石家二爷新婚时也算恩爱和睦,郎情妾意。
可没多久,她无意中在箱笼里翻到这根银簪,以为是二爷买给自己的,悄悄藏着。
二奶奶便插戴在发髻上,喜滋滋地去书房给二爷品鉴,好不好看?
哪知道石林一见,脸色大变,当着下人的面,把银簪从她发髻拔出来,连头发都给扯散了。
还厉声呵斥一句:
“你干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二奶奶当下泪滚如珠,石林把银簪放回去,便急匆匆地出门,三日后才回来。
倒是给二奶奶带了一根新簪子回来,说那日不该凶她,让她别往心里去。
二奶奶远嫁京城,身边无所依仗,石太太虽是她远房姨母,可直到她嫁过来,两人才见第一次面,她怎么可能会给儿媳妇撑腰?
石二奶奶只能强颜欢笑,假装不在意。
好在她很快有了身孕,头胎便是儿子,石太太夫妇喜不自胜,石林也对她恩爱更甚往日。
等她怀上第二胎,石林开始忙乎京韵堂的事情。
去南边买戏子,带回来一个秀才的女儿。
也没与二奶奶商量,由石太太做主,纳为良妾。
石太太怎么说的?
“你如今有了身孕,两个孩子了,日后再怀胎生育,怕是对身子不好,兰姨娘是正经秀才家女儿,父亲死了要卖身葬父,被二爷救了,她既然愿意为妾,敬你为主母,你便容了她,也能为你分担些。二爷断不会宠妾灭妻,这个我做婆婆的,也是决不允许的。”
后来两年里,那兰姨娘果然恪守本分,只守在后院里,做做针线,偶尔写写画画。
石林一开始还收敛着,五六日里才去兰姨娘房里一回。
慢慢地,就初一十五才回正房,基本上都住那偏房里。
二奶奶有了两个儿子,又被石太太带着,去管布行和绣楼的生意与账目,便也不怎么在意。
哪想到今日一见这吴惜宁,相貌竟然与兰姨娘好似亲生姐妹一般!
让她怎么不心惊肉跳!
石太太并不知道银簪之事,石林把兰姨娘从江南带回来,她一看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这小子还是念念不忘吴惜宁,得不到正主儿,便找了个替身。
她也心疼儿子,爱而不得,一辈子心里都有个念想,没着没落的。
没让石林怎么相求,便帮着他把兰姨娘给留下了。
如今过了两年,兰姨娘也生了个女儿,石太太早就不把这事放在心里,哪里想到不能让二奶奶见着吴惜宁?
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又不是没有,二奶奶就算疑心,随便搪塞几句也就是了。
反正那兰姨娘从来不出门。
哪里知道还有银簪这么一段故事!
二奶奶握着那银簪,尖头把掌心扎出了血,才缓缓松开。
她拉开门,让陪嫁丫鬟喜梅去把二爷的小厮阿奇叫来。
阿奇正好在前院,一见喜梅,便喜滋滋地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来,递给她,低声说:
“昨儿个爷高兴,给了不少赏钱,我去给你买了这个,可劲儿吃,完了哥还给你买。”
阿奇看上喜梅了,早跟二奶奶求过,想年底娶她做媳妇儿。
这事基本上已经说定,喜梅也觉着阿奇不错,从小跟着二爷长大的,日后一定有前程。
当下也不扭捏,接过那蜜饯纸包,对阿奇笑了笑,低声叮嘱说:
“二奶奶今日看着心绪不安,你回话可小心着点。”
阿奇便小心翼翼地进去了,二奶奶问了几句闲话,便拿出那银簪来,放到案几上,问阿奇:
“你可认识这个?”
阿奇一看,心里就打鼓,这不是当年二爷亲手给那位打造的吗?
二爷瞒得过谁也瞒不过阿奇,那些时日,爷老拿着银簪傻乎乎地笑。
后来二爷被送回老家,阿奇也跟着去了。
这里面的故事,世上没有哪个人比阿奇更清楚了。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银簪?
可对着二奶奶,阿奇哪敢多说一个字?直摇头,也不敢开口。
二奶奶冷笑一声,手指抚着茶盏边沿,慢悠悠问道:
“你想娶喜梅对吧?她可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身契在我手里,与石家,与太太都没关系,我若是把她送回江南卖了,你说你该咋办?”
阿奇噗通就跪下了,心头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