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吴氏不经意抬头,见着廊下有个高大身影。
身姿英挺,双手背后,正嘴角含笑地看着正盘坐在地上,与宝儿玩跳蛙的惜宁。
不是十四爷是谁?
吴氏心下一惊,赶紧起身。
她动作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跟随着站起来。
十四爷缓步进来,众人纷纷屈身行礼问安:
“民妇\/民女问十四爷安……”
十四爷抬手请起:“不必多礼。”
见惜宁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奈何盘着腿一时行动不利,竟跌坐地上。
爷赶紧地上前一步,托住她胳膊肘,将人稳稳地扶起,半笑半含责备地低声道:
“怎的如此顽皮,竟坐在地上?天寒,小心受冻,夜里又肚子痛……”
原主幼年落水,这具身体一直寒凉,惜宁痛经的毛病这些年就没根治。
只进了十四爷府后,慎重保养,略缓解些。
吴氏几人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当下便有些忐忑,彼此对望了一眼,吴氏上前道:
“是民妇忘形了,只顾着阿宁与宝儿玩得高兴,倒忘了提醒她……”
十四爷含笑转身,惜宁知道吴氏几人尴尬,赶忙道:
“不碍事的,这地上铺着地衣,又生着地龙,半点也不觉寒凉。”
罗庆兰见十四爷回府,心里却想着达康怕是也从兵营回了吴家。
今日小年,本是合家团聚,扫尘送神的日子,她便上前,轻轻拉了拉吴氏的袖子。
吴氏会意,便起身告辞,一众人屏息敛神地退了出去。
只宝儿还没玩够,不肯走,他一幼龄儿童,哪里知道什么尊卑高低?
倒也不哭闹,就抱着惜宁的腿,嘴里咕咕咕咕地叫唤,意思还要跟姑姑玩。
惜宁一脸无奈,看看十四爷,又舍不得宝儿,弯腰将他抱起来,哄道:
“宝儿乖,过几日姑姑去看你,给你带好玩的,好吃的,好不?”
宝儿拍着两只小胖手,哈哈笑着,姑姑抱他了,高兴!
“好玩的……”他奶声奶气地道。
十四爷满眼宠溺地看着惜宁,见她如此喜欢宝儿,忍不住开口道:
“不然……就让宝儿留下吧?”
惜宁还没说话呢,罗庆兰有些紧张地看看吴氏。
“还是算了吧,宝儿还小,吃的用的,照顾的人,这边府里都不方便。”
惜宁笑道,把宝儿递给奶娘,又摸摸他小脸蛋,吩咐红姑:
”去库房找找,我记得小九子从南边带回来好些新鲜玩意儿,有座能动的木马,给宝儿带回去玩吧!”
红姑便哄着宝儿,“走咯,去骑大马去!”
宝儿拍着手高兴地在奶娘怀里直扭身子,往红姑怀里扑,
“大马,大马……宝儿的”
惜宁笑眯眯地看着一众人退出内院,才回身牵了爷的手。
两人手拉手晃荡着进了内室。
“爷今儿个回来,年前就不去兵营了吧?”
龙骑营十一月底开了营,年前从京郊卫所选拔了近一千名军士,剩下的等明年开春再征兵。
“嗯,爷好好陪你两日,再回那边府里去,年下事情多,怕是顾不上你这边了……”
十四爷一边解了外面的大衣裳,准备去浴室,一边与惜宁说。
惜宁没说什么,只从后面抱住爷,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选择如今这条路,自由自立,不受制度羁绊,就不能苛求名分,苛求爷年节下还能陪着自己。
夜里两人躺床上叙话,十四爷捏着惜宁的手指头问:
“爷看你很喜欢宝儿那孩子?“
惜宁没明白爷啥意思,便嗯了一声,过一会又懒洋洋地道:
“小孩子谁不喜欢啊,天真烂漫,一逗就乐,跟他们在一起,再多忧烦都烟消云散。“
十四爷没说什么,只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等爷离府时,就让齐力去备了两马车的赏赐,送到吴家去。
“跟吴家太太说,宝儿那孩子与夫人投缘,让她们带着多上兰园来,长住些时日也无妨。“
想了想又道:
“年下爷事情多,没空回府,你们也多哄着夫人,出去逛逛,别老闷在府里。“
齐力连连应诺,送走了爷,便领着小厮们,赶着马车去了吴家。
吴氏听了齐力传的话,心里便有了些波澜。
她一直劝惜宁要个孩子,说得次数多了,惹惜宁烦躁,有一阵子都不怎么愿意见她。
后来吴氏就不提了,只暗暗揣摩着,将来万一十四爷厌弃了惜宁,就让达康过继个孩子给她,也有人养老送终。
若是宝儿能入了十四爷的眼……吴氏心里怦怦直跳。
她自个揣摩,左右都不是事,想着十四爷不太可能会收养吴家的孩子。
又想就算不收养,爷让宝儿多去兰园陪陪惜宁,总该是看重的意思吧。
一时心里七上八下,转身去吩咐兰娘:
“十四爷让宝儿多去兰园,说住一阵子也无妨,我看你今日就收拾了东西,让奶娘带着宝儿过去吧。“
罗庆兰就愣了,她隐隐察觉道婆婆有让惜宁过继自家娃儿的意思,可从来没想过,会是宝儿!
心里很是舍不得,孕妇本就多思多忧,眼里便冒出泪花儿,忙低了头,应了声是,回屋去收拾东西。
等她把奶娘和宝儿送到兰园,惜宁很是意外,问他们才知道是十四爷让宝儿来陪她。
爷倒是一片心意,怕她过年自个儿呆着,孤独凄凉,惜宁便没多想,让宝儿留下了。
“等大年三十那日,还让他回去,与你们团岁。“她笑吟吟地与兰娘说。
宝儿可是吴家的长孙,过年怎么也得跟自己爹娘祖母在一起。
兰娘强颜欢笑,应了句也好,转身出了府,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毕竟是自己头一个孩子,真要送给别人养,哪怕是自家大姑子,又占着皇子的势头,她也舍不得。
想来想去,这个模样回吴家,怕是婆婆见了不痛快,便吩咐车夫去罗家。
罗家太太见女儿眼泪汪汪地回来,吓了一大跳。
以为她与达康吵架赌气回娘家,忙屏退了下人,领着她进了内室。
等罗庆兰抽抽噎噎地说了事情始末,她嗨了一声,笑话她:
“真是没出息,又不是送到别人那,你自己大姑子府里,还不是随时想去看他就去看他,想接回来就接回来?“
罗庆兰在自己娘亲跟前自然无所顾忌,干脆放声大哭了一场。
她也知道,这事无论对吴家,还是对宝儿,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甚至于罗家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以后不还能沾外甥的光?
可她是亲娘啊,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宝儿,怎么舍得给别人养!
罗太太等她哭够了,唤人打水来,与她净了脸。
又重新梳妆了,才拉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下。
“其实你心里,也是明白的,对吧?“
她怜爱地抬手摸摸女儿鬓发,柔声问道。
罗庆兰点点头,哭过一场,她心里舒畅多了。
“唉,想来你怕是还不知道,你那大姑子,如今不光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宜人,身份尊贵,她名下产业之巨,你我想都想不到!“
罗家这回去江南买茶山,才知道吴二舅拿了惜宁那么多银子,在江南大肆采买商铺田地。
罗庆兰一直在云裳阁忙碌,倒是不知道这些事。
罗太太便与她细数吴氏商行在南边的大手笔,罗庆兰一时惊得嘴巴张开,忘记合上。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拉紧了罗太太的手道:
“阿娘,我听说,不但吴氏商行,云裳阁是惜宁阿姐的产业,连京韵堂也是她的……“
庆兰与安宁欢宁处的好,姑嫂三人几乎无话不说。
云裳阁今年接了京韵堂戏服制作的生意,欢宁经常跟着洛娘子去那边,与石三,左先生和一众角儿商量戏服设计,配色与样式。
一来二去,欢宁与石三不知怎地就熟悉起来。
聊着聊着,石三就说漏了嘴,这京韵堂原来大股东也是她大姐吴惜宁。
这事达康心里清楚,可他嘴严,一开始惜宁就叮嘱了,不能跟外边瞎咧咧,他记住了,跟谁也不说。
别说罗庆兰了,吴氏那儿他都没漏口风。
“欢宁还说,起初京韵堂的股份是落在达康名下,阿姐进十四爷府上做侍妾,是奴籍,名下不能有产业,后来……后来她出府了,不知怎的,就与达康分割清楚,将股份转回到自己名下……“
罗庆兰声音越来越小,罗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当初,自己因为惜宁归家,怎样闹着让庆兰与达康退亲。
两人都有些暗中生悔,讪讪然相对无言,静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