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喜过望,再次跪下磕头。
这一次,我的头顺利地碰到了地面。
不等爹娘道谢,师父又说:“每日卯时送来酉时接走。”
这条件,好苛刻。
不过,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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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将军府,娘亲待要反对,我当即跪了下去,抱住她求情:“娘亲,嫣儿不怕吃苦。”
娘亲盯着我的双眼,仿佛草原上的头羊要送走自己的羊羔。
我不就去习武练功吗?
又不是去杀敌。
倒是爹爹拉起了我,他的目光好似天上的雄鹰。
“嫣儿,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咬碎了牙也要走下去。”
那是一定。
嫣儿绝对不会给爹娘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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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师父看爹爹大将军的面子,勉为其难收我个女娃做唯一的弟子.
而爹爹是看师父师娘一代宗师的身份,才为我择的师。
他们哪里晓得师父从一开始就没给爹爹面子,而且这是我自个儿选的师父,死缠烂打多次跪求爹娘上门。
但凡爹娘受了冷遇回来,我都要在第一时间千方百计哄他们开心,非得要他们遂了我的心愿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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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事,还有一个极大的缘故。
三岁时的某个下午,青州城晴空万里,清风徐徐。
大将军府外的长街上。
一身青衫的师父长发飘飘、风姿绰约,宛若仙人,他不过是站在爹爹五尺开外,便把身形高大、英雄盖世的爹爹比了下去。
我依偎在爹爹宽大的袍子旁,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地关注起眼前之人。
他们聊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只发呆地注视着阳光之下的师父,和他一身夺目的光芒。
转瞬,他和爹爹聊完,离开之时,仿佛脚不曾离地,只轻身退后一步,在我的一个呼吸间便纵身一跃数丈外。
那般仙风道骨,令我毕生难忘。
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我寒嫣然一定要拜他为师,学他那样的本事。
他和爹爹说话时的神情、行事与别人完全不同。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独步天下傲睨万物的胸有成竹,那是临泰山崩而不动声色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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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救了爹爹的故事,是二哥告诉我和大哥的.
他绘声绘色,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亲眼所见:“狄大师于千军万马之前临危而不乱,在千万人中轻取敌将首级,所以,自那一战之后,爹爹从此,不再以孔武有力为傲。”
听得我和大哥双眼放光。
原来如此。
怪不得反倒是身为河洛国大将军的爹爹对一介布衣的师父十分恭敬有礼,而师父总是神色清淡,坦然自若。
问这世间,能有几人,可以如此轻松地面对身高八尺有余、浓眉大眼、目光如炬,还常黑脸少言之人?
何况他如今是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河洛国威武大将军寒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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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河洛能一举拿下数城、威震四方,从此与如狼似虎的幽泽抗衡,就是因为爹爹的存在。
许多年后,河洛的边塞,都是爹爹带着十万兵士镇守,阻挡着来敌的千军万马。
爹爹姓氏够冷,人也很冷。
一张黑黑的脸上不仅长满了粗壮的胡须,还每每因为不苟言笑显得格外威严。
娘亲说爹爹这是不怒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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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爹爹的不怒自威可是让书香门第的娘亲吓了一跳。
那时的娘亲年芳不过十六,还是河洛国景城县一位教书先生的小女儿,名唤楚欣儿。
当地一位有名的乡绅中年丧妻,执意要强纳娘亲为妾,一家子,为此愁眉不展。
没想到,三日后景城大乱,河洛国两队阵营在此开战,一城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仓皇外逃。
娘亲一家也不得已加入了逃难的队伍。
刀剑不长眼,忙乱中娘亲被伤了腿脚,动作一慢,便在一次混乱中与亲人走散,被掳至军中。
而爹爹恰巧带着百余人伏在敌营中,意图暗中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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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从未提及爹爹是如何救了自己,倒是二哥有一次得意地告诉我和大哥,他从洪伯那里听来的故事。
原来,爹爹气壮胆粗,为救娘亲竟敢提前举事,幸好他身形高大,又舞得一手好枪,奋力一战方赢得胜利。
爹爹此举救了娘亲,却挨了军棍,从伯侯降为百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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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不怒自威的爹爹对娘亲一见倾心。
娘亲却被爹爹的不怒自威吓得不轻,自然没有心生同样的爱慕之情。
眼看着这英雄救美好事成双的故事就要搁浅,也是姻缘命里定。
爹爹将娘亲安置在河洛国久城的一庄户人家,一有空闲便亲自登门拜访,所有的封赏都着人送与娘亲。
爹爹不图回报的付出终于打动了娘亲。
三年后,爹爹升任一军副将,统领三万大军,他再次带了厚礼上门,向娘亲提出求娶之意。
这一次,娘亲勉强首肯,不过却要爹爹答应永不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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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
娘亲说就是爹爹的毫不犹豫,最终令她心动。
后来,还知道爹爹为了救她挨了军棍、降了军职,却从不曾在她面前提及,娘亲的芳心这才真正许给了爹爹。
爹爹言出必行,纵然是后来升任一军统帅,掌管着河洛国的十万大军,也再没纳妾。
所以,我寒氏一族至今人丁不兴旺。
好在除了爹爹,大哥二哥也是能打仗的好手。
如今,再算上我,我们寒家,就是放眼天下,也赫赫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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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哥不得不去燕京做皇帝老儿的乘龙快婿。
爹爹和二哥分守着这河洛的青州城和上饶城。
只有我和娘亲,常住青州城威武大将军府。
一家五口,分散在四地,难得团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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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再一次走进师父的小院,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早起。
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勉强睁着迷糊的双眼走出大将军府。
卯时的天黑,不同于夜,有些隐隐可见的微光,虽是春天,却有寒风拂面,从大将军府一直吹到师父的小院。
当我稚嫩的双目闪烁着光芒,满是渴望地望着师父,尽管他的脸我看得不真切,不知为何,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再是一脸严肃。
他的声音里都带喜悦,连问我会什么都充满了温情。
他是没想到我这样一个三岁的小儿能起得这么早还这么精神吧?
多亏这一路的春风,将我的睡意吹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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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师父的第一次问话,我老老实实回答:“平日里,爹爹只肯让我站桩,别的啥也没教。”
师父点头认可:“在理。你力弱,灵活度也不够,只有基础扎实了才能举重若轻。”
所以整整两年,在河洛清晨凉意十足的风里,在炙热难耐的酷暑下,从早到晚,我都在练负重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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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清楚地记得,从师父小院回去的第一日,两位哥哥早已等在大将军府外。
大哥未曾开口,二哥抢着问了:“嫣然,你师父都教你啥了?”
我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晌,若是让两位哥哥知道我在师父那什么都不曾学到,他们会不会笑话我枉费了这许多心思?
可是,我不能对两位兄长说谎。
想了想,我如实相告:“负重跑跳啊。”
二哥不信,大哥却点了点头。
“是得从最基础的学起。”
二哥仍然疑惑,待要追问,一看我皱眉翻了白眼,只得失望地住了口。
爹爹倒不问我学了什么,只问:“嫣儿,累不累。”
明明很累,我却说:“一点都不累,师父说明天加码。”
娘亲露出吃惊的样子,大哥担心地摇了头,二哥不服气说:“明儿我也早起练功。”